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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坐在大殿上望著她:“你前幾日不是還打了紫燕一頓,就因為她要你搬出坤寧宮嗎?怎麼今兒想通了?”

  皇后離他有些遠,面上表情也很朦朧,看不真切。她輕聲說:“新後已經冊封了,也是時候把她的宮殿空出來了。我打你的宮女,是因為她對我太過放肆,我雖身份尷尬,眼下什麼也不是了,但與她相比,我至少還是個主子。”

  老四沒說話。

  皇后仰頭望著他,恍惚間好像看到從前那個四皇子,可他穿著龍袍,坐在乾清宮的寶座之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那個四皇子了。他還會有很多的后妃,但那其中並不包括她。

  她還以為自己苦等十年,終於是盼來了春天,可是那場春天早就已經在當年死去。自那以後的每一季春天,哪怕春暖花開,哪怕百花齊放,終是沒有一個四皇子陪她去郊外放風箏、捉魚蝦了。

  棋局已終,她這枚棋子已然是死局中的一顆,再無用場。

  皇后,不,是沈氏,沈氏轉身走了,忽然間沒了任何眷戀,只覺身輕如燕。老四不會是個明君,奕熙跟著他也沒有什麼好的,更何況送走奕熙之前,那孩子一直哭著趴在她腳下:“母親,孩兒不要做那人的兒子,孩兒是父皇的兒子,是父皇的大皇子啊……”

  他景仰的是那個明君,是可以帶來天下安寧的皇帝,不是老四。

  沈氏流著淚問奕熙:“哪怕你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大皇子,是個閒散王爺,你也想要跟著你父皇?”

  “是。”奕熙擦乾眼淚,笑著說,“母后,不管是做什麼,我只想做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像父皇那樣做實事,心懷天下。”

  沈氏終於妥協了。她連夜將奕熙送去了太后的慈寧宮,當天夜裡,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神武門。恭親王親自打點好了內務府的人,老四毫不知情。

  只是當沈氏從乾清宮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時,老四忽然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張口叫了一聲:“蓉蓉!”

  沈氏身形一僵,頓在原地,卻沒有轉身。

  那一聲蓉蓉是久違十年的稱呼,當年他就是這樣叫她,含著笑意,眼裡有桃花萬千。可她知道這一轉身,他的眼中定然不會再有桃花萬千,她懷念的始終是當初那個站在林子裡鬱鬱寡歡卻又風姿卓越的四皇子,而不是如今這個病入膏肓還被權勢迷了眼的人。

  她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可他的心太野,眼太大,裝不下她一個人,還有太多太多不相干的一切。

  沈氏也只是略略頓了頓,很快仰頭重新走了出去。

  外頭風大雪大,滿目冰霜,可是她是一隻破了牢籠的鳥,從此不再受到拘束,身心自由。

  同一時間,淮北的重臣家眷被京城派去的軍隊護送回京,只是馬車上的人並沒有看見,外面山一重水一重,道路卻並非通往京城,而是一路朝著金陵去了。

  正月底,冊後大典開始。

  昭陽拒不穿喜服,不論那一地的太監宮女如何祈求,哭訴著說:“若是娘娘您不穿衣,奴婢們就會被皇上處死……”

  她也學會了鐵石心腸,學會了不去在意旁人的話語:“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囚鳥,是俘虜,就理應用自己的犧牲去換來這群人平平安安的日子?她還有孩子,還有腹中那尚為成型也不知是男是女的寶寶,她這輩子不曾為自己做過什麼自私的選擇,可為了他,為了她的子之,她不能披上這嫁衣,更不能讓她與他的孩子頂著這樣的污名降生。

  那一地的人跪在那裡哭哭啼啼,昭陽聽得心煩,只說了句:“那你們隨意哭,我換個地清淨清淨。”

  也就在這節骨眼上,離她最近的那個宮女忽然間抬起頭來看她一眼,昭陽一頓,忽然發現這眼熟的宮女是太后宮裡的,當初她被請進慈寧宮,這宮女是把她拉下去綁起來的人之一。

  她怎麼會在這裡?

  昭陽心下一動,指著她:“你留下來,其他人都出去!”

  那些人還在哭哭啼啼沒有動,她心一狠:“都出去,我穿,我穿喜服還不成嗎!但我只要她留下來服飾,其他人若是不想要我穿戴好,準時參加冊後大典,那就繼續跪著吧!”

  一地人忙不迭推出了門,謝天謝地,新皇后總算想明白了!

  大門關上後,昭陽問那宮女:“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宮女神色焦急地說:“奴婢沒想到新帝派了這麼多人過來看著,娘娘,快跟奴婢走吧,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帶你出宮。”

  昭陽眼神一眯:“太后為什麼這麼好心?”

  “奴婢知道上回的事您還耿耿於懷,但關鍵時刻,請您務必相信太后娘娘,此刻她比誰都更在意您的安危。”那宮女拉著她往偏殿走,“皇后娘娘已經把您有身孕的事告訴太后娘娘了,咱們從偏殿的窗戶出去。”

  “那,那這邊沒人了,外頭的人不會發現嗎?”

  “您放心,咱們的人已經在後殿裡了,只等您一走,她就換上喜服,披上蓋頭。外頭的人一時半會不會發現,就算冊後大典開始了,那也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到那時候您早已出了宮。”

  昭陽顧不得許多,聽了她的話,從大開的窗戶爬了出去。外頭有人接應,很快把一身宮女的衣裳遞給她,她胡亂套上了,垂著頭從那條道上一路朝著慈寧宮去了。

  而她卻未曾看見,在那後殿裡頭,有個身形苗條的宮女慢慢走了出來,一路走到大殿裡,在先前那宮女的幫助下將喜服一件一件穿上,最後鳳冠霞帔都穿戴完畢。

  她朝著那大開的窗戶望了一眼,有些淒涼又有些欣慰地笑了。

  “姑姑,昭陽她會平平安安出宮吧?她腹中有孩子,經不起顛簸,長途跋涉會不會有事?”

  那宮女笑了:“傻孩子,說什麼話呢!太后娘娘會沒想到這些?如今昭陽姑娘體弱,太后娘娘不會讓她長途跋涉,就在京城裡尋了出妥當的地方將她安置好,等到皇上回宮,一切都會撥亂反正。到時候您是頭一個功臣,護主有功,保護龍裔,這些都記在你頭上!”

  “我是不求什麼功勞了,只希望她和她的孩子都能好好的,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她把蓋頭放了下去,遮住了臉面,“我如今一個親人也沒有,她還有牽掛,有孩子,我能幫到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那張臉秀氣明麗,不是別人,正是司膳司的宮女明珠。

  第101章返京城

  大軍取道周川,一路朝著京城進發。皇帝親自帶兵入京,方淮為副將,一時之間軍心大振。

  七日後的黎明時分,京城近在咫尺,大軍在城外的林子裡埋伏起來,滿樹的飛鳥都受了驚,一飛而起,很快消失在天際。

  天寒地凍,埋伏在林子深處的大軍仿佛蟄伏在隆冬的野獸,寂靜的冬日他們也在沉睡,但只等一聲令下,立馬就會甦醒過來,露出尖利的爪牙。

  這一日京城的天氣尤其的好,連綿多日的大雪忽然停了,天邊竟出了太陽。那萬丈朝霞仿若神話里的天光數縷,將大地照得熠熠生輝,瑩瑩白雪在此刻成了遍地寶石,耀眼得緊。

  宮中傳來鐘鳴時,冊後大典即將開始。

  耳邊是那沉沉的鐘聲,皇帝靜靜地騎在馬上,手裡緊緊攥著韁繩,眉目終於沉了下來:“入城。”

  同一時間,宮中喜氣洋洋地開始了冊後大典,新後坐在坤寧宮裡,頭戴大紅蓋頭,上頭繡著金絲鳳凰,身上俱是繁複的佩飾,有象徵百年好合的如意金鎖,有寓意國泰民安的大紅繩結……

  她低著頭坐在那裡,鳳冠霞帔酸了脖子,身上的繁重飾物叫人難以忍耐,可她始終靜靜地坐著,連脊背也挺得筆直。

  太后那來的姑姑在一旁低聲囑咐她:“時辰到了之後,會有人接你去乾清宮,大殿之下文武百官都在,你會由禮官牽引著一路走過乾清宮門口的大道,然後上了石階,與皇上站在一塊兒——”

  那姑姑正絮絮叨叨念著,忽然被新後打斷:“姑姑說這麼多做什麼?橫豎我也走不到那一刻。”

  她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清冷,雖柔和,卻不容忽視。

  “左右到了乾清宮外頭,下了攆車,就要去了這蓋頭,你以為沒人會發現我不是昭陽嗎?”

  姑姑一頓,默了默,不知該說點什麼。

  明珠笑了兩聲:“你說新皇帝會將計就計,為了不讓這場大典變成笑話,所以由著我演到大典結束,還是會當場龍顏大怒,直接要了我的命?”

  外頭的鐘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一聲一聲,沉沉地闖入耳里。

  “吉時已到,請娘娘動身,準備參加大典!”外頭的宮人在門口朗盛道。

  那姑姑看了看這道紅色的人影,太纖細,太柔弱,卻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量支撐著她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到這一步。

  “姑娘,起身吧。”她低聲說了句,那語氣聽起來卻似乎更像是在嘆息。

  她想起太后把明珠和流雲叫到慈寧宮去的那一日,兩個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明就裡。

  太后說:“哀家知道你們與她是好姐妹,如今她身懷龍子,卻被老四關了起來,不日就要封為皇后。此舉不為別的,只為羞辱皇帝,羞辱昭陽,而她若是真參加了冊後大典,頂上了老四皇后這個名號,那肚子裡的孩子這輩子都洗不掉不清不白的污名了。”

  兩人面色慘白地跪在那裡,不知所措。

  太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一字一句道:“老四在這宮裡一手遮天,也不過就這麼幾天了。皇帝已經在回宮的路上,大軍在,朝臣也在,這天下還會回到從前的樣子。但哀家要確保的是皇帝的名聲,若是昭陽成了老四的皇后,那肚子裡的孩子也會是皇帝的污點,等到皇帝回宮,那孩子哪怕平安出生,也只能是個見不得光的閒散皇子,而昭陽——”

  她頓了頓,輕聲說:“為了保全皇帝,哀家只能賜死她,別無選擇。”

  皇帝就要回宮了,太后需要一個代替昭陽的人,那個人最終成了明珠,跪在大殿裡瑟瑟發抖,卻挺直了脊背說著“我去”的明珠。

  太后默了默,仍然問了句:“你當真願意替她去遭這一劫?”

  她抬頭望著大殿之上的人,語氣雖輕,卻不容置喙:“我父母在我年幼時慘死,每一年的忌日,是她替我備好祭品,與我一同偷偷在宮裡頭私自拜祭他們,有一年被侍衛逮到,一人挨了十個板子,痛得哇哇大哭時她還對我笑,說不怕不怕,明年還來。我十一歲那年發了高燒,昏迷了兩日,人事不省,按規矩病重的宮女是要被拖到喜樂堂里自生自滅的,是她把事情瞞了下來,徹夜不眠地守著我,給我擰帕子擦身子。後來我病好了,她卻瘦了一大圈。整整十年,我們一起長大,雖不是有福同享,可有難她一定會替我挺身而出。我是孤家寡人一個,眼看著她跟了皇上,有了心上人,有了孩兒,我從心底里為她開心。如今她需要我了,我又為什麼不能為她赴湯蹈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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