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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終究沒能說完。

  方晟的離開徹底擊碎了葉靖軒僅存的冷靜。他握緊槍,仰頭閉上眼,想把這發瘋的念頭壓下去,卻無能為力。

  葉靖軒抬起右手,子彈上膛,他把陳嶼逼到牆邊,將他按在牆上,他連最後那點耐心也被消磨乾淨,直接問他:“阮薇在哪兒?說!”

  陳嶼也有了骨氣,咬緊牙就是不開口。葉靖軒下命令讓人衝進去,只要確認阮薇的安全,他要讓他們通通付出代價。

  突然有人從外走進來,這一路竟然無人敢攔。

  風過樹梢,院子下掛了風鈴,古舊的銅質工藝,這氣氛太壓抑,突如其來一陣響動,活像撞了鬼。

  “三哥……不知道他是誰派來的,說要請人。”

  今天的朽院幾乎成了修羅場,方晟救主而死,會長在葉靖軒手裡,命懸一線,那人卻依舊走得穩。

  他停在蓮花池之前,再向前一步就是地上蜿蜒的血跡,但他眼看院子裡幾十人的陣仗,竟然眼都不眨一下,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他畢恭畢敬地和陳嶼說:“會長,請您去一趟海棠閣。”

  這話出來,連葉靖軒都怔住了,回頭去看,卻看到那人近六十多歲的年紀,頭髮花白,人卻精神。他一張臉客氣而疏遠,怎麼看都只是個管家模樣。

  陳嶼努力繃著表情,他如今狼狽至極,但在槍口下都能冷眼相待,偏偏這一句話讓他開始發抖。

  他眼下再無翻盤機會,命都不在自己手裡,如何能去,於是下意識喊了一句:“老林……”

  那人好像也注意到葉靖軒還是不放手,於是他又說:“葉三,你把槍放下。”

  葉靖軒聽他這麼叫自己,就知道這是敬蘭會裡的老人,但他並不認識這所謂的老林,更不知道他什麼來頭,於是葉靖軒再不回頭,只甩了一句:“我不管你是誰的人,今天是我和陳嶼的場子,你憑什麼說話?”

  葉靖軒向來毫無顧忌,那人完全沒有生氣的表情,還是一樣恭敬,不卑不亢地回答:“憑阮小姐在我們手上。”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陳嶼虛張聲勢一整晚,丟盡臉面還打到滿盤皆輸,他此刻完全無話可說。

  葉靖軒手裡的槍座砸下去,陳嶼頓時額角開花。

  老林聲音依舊四平八穩,再次提醒他:“放開會長。”

  他率先引路向外走,又補了一句:“阮小姐不在朽院,你如果還想見她,放下槍,跟我走。”

  已經到了後半夜,沐城這裡日夜溫差大,風裡透著涼,夾著不知名的香氣,一陣一陣,吹得人心慌意亂。

  海棠閣已經被封起來將近一年的時間,只有那兩棵海棠樹還沒變,年年依舊。

  這裡只是故人居所,沒人知道老林為什麼要帶他們來海棠閣,只是當一行人走進去的時候,發現四下的燈都亮起來了。

  中式院落四四方方,紅牆碧瓦,樹下還有藤椅,燈光熹微,分明拖出一條昏黃的影。

  陳嶼環顧四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這地方只差一點經久不散的藥氣,就和過去一模一樣。

  蘭坊所有的院子都由一條遊廊貫穿始終,他們順著走,很快就到了院子北邊,只是今夜這裡安靜到不正常。

  葉靖軒停下沒再往裡走,手裡還有會長做人質,並不擔心對方耍花招,但他必須先確認阮薇的安全,於是開口問:“她在什麼地方?”

  陳嶼擦了一下頭上的血,低頭罵了一句,他身後全是葉家人,勝負明顯。

  老林不緊不慢地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房間,示意其他人都離開。

  阿立極其戒備,死活不肯離開葉靖軒,但葉靖軒沒把區區一個陳嶼放在心上,掃了一眼左右,命令他:“你們先出去。”

  最終老林身後只剩下他和陳嶼兩個人。

  葉靖軒繼續一路向前,故弄玄虛也好,陰謀詭計也罷,他今夜走到這一步,龍潭虎穴也要闖,既然想玩,他就陪他們玩到底。

  方晟為他而死,這一路已經斷送了太多人的信念,他絕不能停。

  何況葉靖軒真的想不通,如果阮薇回到沐城之後沒落到陳嶼手上,還有誰能把她帶走?

  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沒等他想完,老林已經停下了,他指了指前邊的房間,低聲說:“先生吩咐過,請兩位進去。”

  華先生還活著。

  而且看上去,活得還不錯。

  陳嶼並不意外,肯定早已知情。葉靖軒和他進去的時候,華先生正站在過去的書桌後往窗外看,穿了件簡單的墨藍緞子上衣,手裡恰恰就是那串鹿血沉香十八子。

  這男人幾乎被傳得入了邪,其實也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還不到老去的時候,只是他臉色淡,明顯身體抱恙。

  他聽見有人進來了,但半天都沒動,自顧自把窗戶打開透氣,又盤著手裡的珠子,一圈一圈玩了一會兒,他這才回身,懶洋洋靠在窗邊,隨口和他們說起來:“有段時間沒回來了,屋子空,將就著在這裡說吧。”

  老林低頭在門邊答應:“是,先生,我先出去了。”

  當日華先生的病逝對敬蘭會而言,無異於改朝換代。

  葉靖軒自然意外,抬眼看他,卻發現華先生和他過去那幾年見過的沒什麼分別,他甚至什麼都不用說,一雙眼定定看過來,誰也不能先開口。

  多年夜路,到底磨出一身從容氣度,這已經和身份地位無關。

  葉靖軒想了很久,竟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到底是什麼,這麼多年,沒人敢直呼其名。

  陳嶼退無可退,很久之後才憋出一句:“華先生回來應該提前說一聲,我……我讓人去接。”

  華先生根本沒理他,葉靖軒壓下諸多疑問,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房間裡不過三個人,他一坐,陳嶼臉色都變了,脫口而出:“從來沒人敢坐著和先生說話!”

  葉靖軒覺得這話有意思,奴才果然永遠都是奴才,他看都沒看陳嶼又說:“沒人敢做的事多了,也沒人知道他還活著。”

  這下陳嶼氣急敗壞,過去這院子裡人人說話都小心,更輪不到葉靖軒放肆,他開口又要說什麼,可華先生今天破例過來,沒興趣看他們爭,於是直接擺手說:“行了,陳嶼,你也坐下。”

  陳嶼堅持不動,華先生不管他,也懶得繞彎子,他開口的聲音很輕:“你們打歸打,鬧歸鬧,但敬蘭會有規矩,凡事都有個限度。”這一夜糙木皆兵,可讓他提起來仿佛只是一場鬧劇,他看向葉靖軒說,“我過去有心提拔你,幫你掃清了阿七那邊的障礙,是想給你機會,可不是讓你這麼玩的。”

  葉靖軒從頭到尾目的十分明確:“所以我現在還坐在這裡,完全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話我也說明白。”他手放在椅子上輕輕地敲,聲音卻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把阮薇交出來。”

  窗邊的人玩著手裡的珠子,一顆一顆數過去,那目光忽然就落在葉靖軒身上,淡淡開口:“放心,她很安全,這麼多年我留下她,就為今天。”

  這句話扔出來,他們終於把一切都串聯起來。

  三年前芳苑出事,敬蘭會各方都要追殺阮薇,她換了身份躲出來,故意選了最危險的地方沐城,然後就有人指使嚴瑞把她留下,不是為了害她,而是為了留她一個活口。

  如今看來,之所以嚴瑞能拿到十八子,不是因為他本事大,而是華先生授意。

  葉靖軒這麼想下來一切都明白了,有人在幕後冷眼旁觀,這麼深的心思和城府……除了這隻老狐狸,再沒有其他人。

  葉靖軒忽然有點坐不住,迎著他不動聲色的目光看過去,這男人一生殺伐決斷,什麼手段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得遠。

  大家只當阮薇是個線人,到今天陳嶼還在耿耿於懷,狂妄自大,就是不肯相信,偌大一個敬蘭會,最後能被一個女人傾覆。

  只有華先生心知肚明,陳嶼早晚坐不穩會長的位置,爭不過葉靖軒,所以阮薇才是關鍵,只要有人能把她握在手裡,葉靖軒什麼都能讓。

  甚至……就連華先生自己那場所謂的“病故”,他都算計得分毫不差,掩人耳目。這世上怕就怕貪心不足,當人已經站在制高點上,眼看自己多年心血,怎麼能拱手讓人?

  但華先生偏偏就選在巔峰時刻抽身而退。

  葉靖軒終於明白,為什麼敬蘭會這麼大一個家,在華先生手上十多年都沒出亂子。

  華先生看葉靖軒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明白了,於是又說了一句:“也不用再猜嚴瑞了,我和他認識很早,在我都沒進敬蘭會的時候……過去我們父母家裡有些淵源。他本來就不是會裡的人,我當時想找個身家清白可以信賴的人幫忙,所以才請他留下來。”

  “我在蘭坊見過他。”

  “那幾年嚴瑞的母親病重,老人家的冠心病,我這邊認識不少心內科的專家,他過來托我找幾位大夫,你見過也不奇怪。他因此才欠我一個人情。”華紹亭的話都說得簡單,三言兩語,他們這些人數年糾葛,費盡心血爭來斗去,於他而言充其量是盤棋。

  三年觀棋不語,閒來無事,一步將軍。

  華先生的宿疾是無法根治的病,他邊說邊覺得有些氣悶,反手又將窗子推開了一點。

  他這樣的人,果然難長久。

  葉靖軒的態度終於緩和下來,陳嶼也收斂許多。

  華先生似乎想起什麼,去架子上看了一眼,拿了一套茶具出來,他讓老林帶出去都洗乾淨。房間裡茶案依舊,都是過去現成的東西,只是華先生從不親自動手,他只坐著看。

  老林替他煮水烹茶,整個過程沒人出聲。淡淡的大紅袍,迎著華先生手上那串珍貴的鹿血沉香,香氣一陣一陣鑽過來,沖淡了一夜殺戮。

  誰都沒想到,到這一步,他們幾個人還能坐在茶案前靜下心,仿佛開口還能敘舊。

  老林把茶泡好,依次備了杯子,第一杯自然先給華先生,但他卻伸手指指陳嶼,說:“他如今才是會長。”

  陳嶼站得更直,恭敬地低下頭,仍舊和過去一樣,怎樣也不肯接。

  葉靖軒沒什麼興趣,直接說:“我不喝茶,不必了。”

  只不過順手一杯,可華先生卻忽然說:“你喝不喝是一回事,接不接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這道功夫茶的順序,有頭有尾,不能亂。”

  陳嶼趕緊伸手拿過去,葉靖軒終究讓了一步,同樣接過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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