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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說的公正,誰也不偏幫,杜君述接著道:“梅羽先一個六品郡使,年紀輕輕,怕是難做此決斷,說起來也不能完全怪他。”

  斯惟雲點頭道:“皇上,不如還是讓臣回湖州吧。”

  夜天凌沉思片刻,卻問湛王:“你覺得呢?”

  湛王道:“臣弟以為事情關鍵倒不在人上,而在於例制。就拿這修渠的造項說,經戶部到工部,入布政使司,再到州府,其中多少無用之功,費時費力。其實各處造項完全可由戶部直接調撥給督造處,不但提高效率,亦可杜絕那些貪贓枉法之事。”

  鳳衍方要說話,忽然瞥見皇上冷淡的目光往這邊一帶,聽到四個字:“此事可議。”

  鳳衍警覺,雙目微眯,眼fèng里一道精光暗閃。

  天下三十六州九道布政使統管所轄州府軍政,無不重權在握,眼前明擺著皇上是有心要收權中樞。湛王看準了這個時機,猝然發難,梅羽先彈劾鳳京書定然是早已設計好了的。

  九道布政使中有四人是鳳家嫡系親族,再議下去,湛王必是拿鳳家的人開刀,鳳京書首當其衝。鳳衍心知一不留神,這步是落在了下風,正要設法周旋,恰巧晏溪的稟告打斷了議事。

  皇后體弱多病,但向來很少傳御醫,突然急召,定是出了什麼意外。莫說是皇上,便是在座所有人都懸起了心神。

  推出武台殿,鳳衍出宮回府,一路盤算。有皇后在,看來皇上還是給鳳家留著情面的,否則今天這彈劾直發廷議,那便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了。湛王如今勢頭逼人,這關口皇后可不能有任何不妥,但只靠著皇后,鳳家也步步都在險中。鳳衍前思後想,正思慮難平,不料此時,宮中卻傳出了喜訊皇后有妊。

  去年澄明殿之後,有了秦國公的例子,朝臣都不敢再提儲君一事。但天子無嗣始終使得大事,如今御醫已證實皇后得嗣,舉朝內外都鬆了口氣,紛紛上書賀表,鳳衍亦藉機再上了一道請罪的奏疏。

  不知是不是因為中宮的喜訊,皇上並未嚴懲鳳京書,只是革了他的戶部侍郎,限日填補挪用造項。日前那場風波便暫且被壓了下來,朝中湛王和鳳家的勢力依舊均衡,一時都不能占上風。

  剛入十月,天氣略微有些轉涼,卿塵有孕之後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華台。夜天凌早增撥了數十名宮女隨侍,指派御醫每日請脈,格外緊張她,只差沒下道聖旨將人禁足在寢宮。

  卿塵雖笑他小題大作,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數月下來,除了開始那段時間略有所不適,一切都還算平安。

  這是新年漸近,四域藩屬之國紛紛來朝覲見,一些準備來年提調使用的官員也奉旨入帝都述職。夜天凌諸事纏身,每天不得空閒,卻不管多忙,隔幾日必定親自召見御醫黃文尚。

  黃文尚自聖武朝入宮,多經歷練,一手醫術在御醫院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醫令宋德方告老還鄉,他便升遷御醫令一職,主理御醫院。這日入宮,因皇上一直與湛王在議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內侍前來宣見,

  轉過廊階,黃文尚遠遠在殿前見湛王從裡面走出來,溫玉樣的臉上似籠著層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時,沿著雪色冷清的龍台玉階,那白袍玉冠、風華俊雅的背影已遙遙而去。

  穿過殿廊進了內殿,內侍通稟後退了下去,黃文尚俯身叩首,頭頂傳來皇上淡淡的聲音:“起來吧。”

  黃文尚起身,略微抬頭,見皇上斜倚龍榻,身上搭著件青雲長袍,身旁銀炭添沉香四足臥獸點金爐一絲煙火氣也無,暖得四周空氣微微浮動,卻難掩他神色間一股倦意。

  不見垂問,黃文尚便躬身立著。過了會兒,皇上放下手中看著的奏疏,半合雙目往後靠去,問道:“去清華台請過脈了?”

  > 黃文尚回道:“臣剛從清華台過來,皇后娘娘脈象平安,胎息安穩,並無不妥,只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擔心再過幾個月生產的時候,會很辛苦。”

  夜天凌睜開眼睛,“你究竟有幾分把握?”

  黃文尚遲疑,說道:“要看娘娘這幾個月調養的是否得當。”

  夜天凌道:“宮中難道還缺滋補的藥品?該用什麼藥便用,怎麼會調養不當?”

  黃文尚聽得皇上語氣中的不悅,心想或許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回話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時並不常用御醫院配的藥。”

  夜天凌也知道因為卿塵醫術精湛,御醫們在她面前都十分謹慎,而她也不很習慣讓御醫看診。中宮設有專門的尚藥司,平日卿塵所用之藥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醫除了奉召入宮外,只負責替她遴選藥材。他倒不是要責備黃文尚,但見他欲言又止,皺眉道:“有什麼話便說。”

  黃文尚道:“臣剛才在娘娘那裡見到幾味藥材,似乎有些不妥當。”

  “藥有何不妥?”

  黃文尚道:“臣見那些藥,其中幾味有破血催產的功效,還有些比較罕見,臣也不十分認得,不能清楚藥效。若尋常人用藥倒好說,但如果有孕在身,還是要仔細些。以娘娘的身子,萬一用了什麼不該用的藥,後果不堪設想。”

  “皇后怎麼說?”

  “皇后娘娘用藥向來自有主見,臣不敢多問。”

  “皇后那裡的藥材不都是由御藥房挑選的嗎,你們怎麼不提醒著點兒?”

  黃文尚低頭垂目:“那些藥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宮的,並沒有經過御藥房,臣也是偶爾聽見。”話音方落,便感覺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頭就像被絲縷薄刃一掠而過,頓時不敢再多言。

  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繼而被一聲低低的清咳打破,隨之而來是皇上徐緩的話語,“皇后熟知藥理,應該自有分寸。”

  黃文尚抬眼覦了覦皇上的神色,只見一色漠然無痕,叫人探不出絲毫端倪。夜天凌坐起來,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後才道:“你退下吧。”

  “是。”黃文尚察言觀色,跪安前試探著問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請下脈?”

  夜天凌坐了會兒,淡聲道:“也好。”

  黃文尚便上前跪著請了脈,仔細斟酌後,說道:“皇上近日太過操勞了,怕是有些引發昔年的舊傷。倒不必特地用什麼藥,只是靜養一下便好。若再覺得不適,也可以用一點兒南詔進貢的玉靈脂,有鎮痛提神、除勞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這幾日常覺得舊傷處隱隱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聽了這話,點頭道:“你明天呈藥上來吧。”復又囑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驚動皇后。”

  黃文尚領旨退出後,夜天凌閉目似在歇息,但從他搭在龍榻之旁扶手上輕輕叩動的手指卻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著什麼事情。

  過些時候,他重新拿起剛才看著的奏疏,再次瀏覽那洋洋灑灑長篇大論,修長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龍浮雕之上微微收緊,略泛出些蒼白,忽然間廣袖一揚,便將那奏疏迎面擲在了御案上。

  那是中書令鳳衍彈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後天朝有幾項極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獵,昊帝起駕宣聖宮,自親王以下皇親仕族皆盡隨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連本應由她親自主持的親蠶禮都免了,此時這些狩獵、she典之類的便不曾參加。

  崑崙苑中,天子行營旌旗連綿,御林侍衛哨崗密集,人聲馬嘶,遙遙可聞。

  寶麓山原野起伏、奇峰深谷,頗有些珍禽走獸,羚羊、白鹿、猛虎、金豹都不在少數。夜天湛尚為皇子的時候便常出入山中狩獵,對寶麓山的地形極為熟悉。他對行營附近那些被驅趕出來的小獸並不十分感興趣,這日帶了侍衛一路深入山中,縱馬引弓,收穫頗豐,眼見暮雲四起,落日西沉,一日已近黃昏。

  天邊一片火色的雲彩連綿不絕,飛鳥自晚霞間成群飛過,紛紛投入密密的山林中。夕陽餘輝在陡峭的岩石上落下最後的光影,更使得山色深遠,層疊峻美。夜天湛正停馬欣賞這山野暮色,突然聽到身邊侍衛叫道:“王爺,那邊有鹿群。”

  他扭頭看去,果然見近百隻野鹿自山谷那邊成群而過,鹿的數量越來越多,像是被人驅趕至此。夜天湛忽然看到當先一隻居然是極為罕見的白鹿,十分驚奇,將手一揮:“追!”

  侍衛們聞聲應命,紛紛打馬,隨他墜入山谷。幾支流箭過去,鹿群受驚,漸生混亂,那白鹿立刻被和其他鹿群衝散開來。夜天湛目標是那隻白鹿,縱馬緊追,不由便深入山谷。天色漸暗,道路愈窄,四處密林叢生,兩邊山勢也越發嶙峋參差。

  夜天湛座下之馬乃是大宛名駒,十分神駿,穿過一片叢林,逐漸便追上那白鹿。他自馬上反手抽箭,遙遙引弓,箭如流星,直取獵物。便在此時,身邊響起一聲尖銳的嘯聲,一支狼牙羽箭自不遠處閃電般she來,幾乎和他的箭同時而至,正中白鹿。

  那白鹿身上中箭,復又奔出數步,撞倒在山林間。夜天湛奇怪是什麼人的箭如此凌厲,便勒馬回頭,不料卻見she箭的人竟是皇上。夜天凌自林間縱馬過來,白衣烏靴,手挽金弓,他和十二一路追獵群鹿至此,也沒想到會遇上夜天湛。

  夜天湛翻身下馬:“見過皇兄!”

  “免了。”夜天凌抬手命他免禮。十二隨後而至,見了夜天凌便笑道:“哈哈,原來是七哥,我正奇怪這是誰的箭,竟能和四哥一較高下。”

  夜天湛聞言一笑,眉宇間卻略帶了幾分異樣的神情。最近天都內外雖是一片興盛熱鬧,但朝堂上一直不甚平靜,漩渦的中心,便在湛王府與鳳家。

  上次廣安渠的事情過去不久,梅羽先自湖州入調天都,任了工部侍郎。鳳家對梅羽先彈劾鳳京書一事懷恨在心,對他百般打壓。不料梅羽先毫不畏懼,再次奏本彈劾,這次竟是針對鳳衍,參他曾經私下會見吐藩使臣,收受賄賂,通敵誤國。鳳衍驚怒之餘,明白事情絕不是一個梅羽先這麼簡單,即刻將矛頭直接對準了湛王。事有湊巧,今年三月,天都出現一次日食。鳳衍藉此機會再次上書昊帝,言“日之食,象陰之侵陽,臣之侵君”,以為大不吉,暗指湛王有不臣之心。面對這番局面,昊帝不曾有任何表態,但朝局波瀾暗涌,湛王與昊帝間便漸漸生出些難以名說的隔閡。

  侍衛們尚未趕到,夜天湛便跨過山石去看那白鹿。想起近來朝中諸多事端,皇上的態度一直十分耐人尋味,他不由微微蹙眉,這一天遊獵的興致便淡下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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