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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酒再傾入喉,旁邊船艙中款款走出個女子,伸手一撈,將他手中酒壺搶走,如蘭似麝的幽香隨著她袖間綃紗盪過面頰,夜天湛半闔雙目,悠然笑道:“朵霞,還我。”

  朵霞卻不理他,轉身將手一松,那酒壺“噗”地墜入湖心,清波里搖搖曳曳,一抹玉瓷淡影剎那間便沉入了難以見底的深湖。

  “不准你再喝了。”

  夜天湛睜開眼睛,唇角輕挑,彎出個優雅的弧度,低沉笑語傳來:“好,就聽你一回也罷。”

  朵霞以手支頤,慵然倚靠在船舷之上,夜風拂袂飄過她美麗的面頰,她看著夜天湛,輕聲道:“明天,我便走了。”

  夜天湛立在她身畔,一身白衣似浸染了月色清寒,他淡淡含笑:“嗯,明天就走了。”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朵霞濃密長睫下彎彎的雙眸,讓夜天湛想起沙海之畔的月牙泉,細亮的一刃嫵媚,是大漠飛沙下絕艷的風景。他欣賞著她的美,她是他名義上的王妃,卻更像一個朋友。為妻為伴,因為知道最終要送她遠去,所以在她面前輕鬆得近乎真實。

  “于闐國內我已替你安排妥當,此程有玄甲軍護送你,萬無一失,你可以放心。”

  “只有這些?”

  清風月華,化作他眼中淡笑翩然:“無論在西域遇到什麼事,你都可以修書於我,湛王府仍然是你的家。”

  “那你呢?”

  “我也依舊是我。”

  朵霞看了他一會兒,挪開目光,低垂的長睫在她眼底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暗影,“我從來沒有想過,到了這一天會是玄甲軍送我回去。”

  夜天湛笑嘆:“我也一樣沒有想到。”

  朵霞問道:“你不後悔?”

  夜天湛微微仰頭,月光灑上他俊秀的臉龐。“三年了,”他淡淡道,“這整整三年的時間,你可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微風凌波,衣衫飄然。他的身影映入澄淨的湖面,映入朵霞明媚的眼底,縹緲如一道幻影,“我只看到你事事操心,宿宵辛勞,你為了她,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嗎?”

  “你錯了。”夜天湛洒然回身,俊眸之中精光一閃,穿透月華儘是雄姿英發的豪氣,傲然隱有王者之風,“這三年,朝中吏治清正,已非昔日可比,國庫存銀五千餘萬,民生漸豐,吐蕃西域皆盡安定,邊患肅靖。政清國晏,四海咸服,這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總有一日天朝會在我手中盛世大治,你記得我這番話,那一天不會太久。”

  他俊朗的臉上因沾了酒氣而透出一股風流神采,全然不是往日周旋於朝堂之上的沉著從容,亦不復宮中府中說一不二的雍榮威嚴,舉手投足間的瀟灑融入那指點江山的泱泱氣度,魅力逼人。

  > 朵霞一時愣在他面前,看得出神。他的風雅,他的孤獨,他的霸氣,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她全然不知了,眼前這個男人心底里藏了太多的東西,沉澱在那雙明澈的眼睛裡,是波瀾萬頃的風華。

  “朵霞,多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

  千里明月清秋色,莫道離別。

  心中莫名地泛起愁緒依戀,朵霞向前撲入了夜天湛的懷中。夜天湛愣了愣,慢慢伸手,擁住了她。

  他身上的氣息,淡淡春風般的暖,吹透黃沙飛天,落日殘陽。他的微笑是她一生永不會忘的記憶,堅毅如山的懷抱,給她力量和勇氣,她可以笑著轉身,一別之後是天涯。天涯路,輕紗飛天,駝鈴聲遠,玉笛輕折悠揚,婉轉成千年的遼遠與思念。

  夜天湛唇間清揚的笛聲蕩漾于波光粼粼的湖面,起起伏伏,悠然飄灑。朵霞倚在他身邊,心裡空無所有,只余這笛聲。

  此身,如夢。

  月落天清。

  西出雍門,陽光下秋高氣慡,風揚旌旗。五千玄甲軍輕騎護衛朵霞公主歸國,儀仗浩蕩,綿延數里。

  因答應了朵霞,夜天湛並未出城送行。朵霞啟程的一刻,他站在城頭高閣之上遙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間是她明朗的笑語: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這裡,記得有一個人在西域等你。

  第二十八章世事如棋局局新

  朗日如金,折she在武台殿雀羽色青藍水透琉璃瓦上,將陽光幻出一片寶光艷瀲。一個青衣內侍匆匆邁上殿階,進了殿中,下意識便放輕了腳步。

  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潔如鏡,倒映出重重金帷肅垂的影子,錦字花紋漂浮如雲,一直延進幽深的內殿。當值宮人都遠遠屏息站著,人人低眉斂目,不聞半絲聲響,內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舊格外清晰,不覺背心已見了微汗。待見到殿前常侍晏溪,他低聲稟報了什麼,晏溪斟酌了片刻,便往宣室走去。

  隔著一段殿廊,宣室中傳來隱隱說話聲。晏溪行至最後一道九龍墨玉屏風跟前,聽到皇上沉冷的聲音便遲疑了一下,雖有急事,但也不敢輕易打擾。卻只這麼一站,裡面的話聲停住:“什麼事?”

  晏溪趨步上前,轉過屏風,只覺得氣氛凝重迫人。裡面除了湛王,只有鳳衍、杜君述和斯惟雲三名重臣,人人面無表情,唯湛王一雙微挑的眸子淡淡看著對面的鳳相,頗有幾分犀利的味道。

  晏溪俯身垂首,目不斜視,稟道:“皇上,含光宮剛才急召御醫入見。”

  夜天凌黑沉沉的眸底輕微一波,連帶著湛王也抬眸。這消息對鳳衍來說卻來得最為及時。果然,皇上將手中的奏疏一合,丟下話來:“回去想清楚改作何處理,明日奏本上來。”言罷拂袖出了宣室,起駕含光宮。

  鳳衍躬身領了,轉身退出時暗中瞥了湛王一眼,心下恨恨。

  今年夏天,滄浪江遭遇水患,連續不斷的暴雨使得江水決溢,河道泛濫,湖、雲兩州十七郡田毀城淹,盡成一片澤國。這樣的洪水已有多年未遇,皇上急掉江左水軍出動戰船遷移百姓,搶修因洪水而決口的廣安渠,復又兩次撥銀賑災。七八月過後大水漸退,由於賑濟得當,兩州未再出災疫亂情,忙亂了數月,各方都鬆了口氣。

  不料此時,帝曜二年的金榜探花,接替斯惟雲督修廣安、廣通雙渠厄梅羽先,卻一道奏表將鳳衍的長子,身兼工部侍郎、江左布政使重任的鳳京書參到了御前。參他私自挪用修渠造項,使得廣通渠遲遲不能竣工。大雨來臨,江水暴漲,廣通渠不能發揮預期作用,以致廣安渠不堪重負,決堤千里,盡毀兩州房舍良田。

  這一彈劾到了御前,皇上極為震怒。近年清查虧空,第一查的便是挪用,這本便犯了大忌,何況又造成毀堤淹田的重災,即刻傳鳳衍入宮見駕。

  鳳衍一到武台殿便覺出氣氛不對,跪拜後未聽到叫起,劈面一道奏疏落在了面前,“自己看吧。”

  黃綾奏疏落地,赫然展開在眼底。梅羽先剛勁挺拔的筆跡力透紙背,墨跡深亮,字字如刃,看的鳳衍漸漸冒出一身冷汗。正惱火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六品外官,哪裡來這麼大的膽量彈劾鳳京書,一抬眼,正看見湛王淡笑間一抹亮刃般的眼神。

  鳳衍心念電閃,將奏疏重新呈上,俯身叩首:“皇上,奏疏中所言涉犬子,按定製臣應該避嫌,不便多言。”

  湛王烏墨似的眼稍輕輕一挑,唇邊笑意隱隱加深幾分,處變不驚,溫而不亂,不愧是三朝宰輔相臣。

  御案之後,皇上冷眼看向鳳衍:“廣安渠毀壩決堤,水淹千里,你身居中樞之要,難道也沒有話說?”

  “臣等失職,未能事先防患於未然,以致發生這樣的事情,臣請皇上降責。”鳳衍先行請了罪,繼續說道,“但廣安渠究竟何故決口,臣以為應先查清原委。堤壩出了問題,負責督造的的官員難辭其咎,難免會為了要推卸責任尋些藉口,其言不可全信。”

  話音一落,身旁響起湛王的聲音:“這幾年清查虧空,各部的缺漏都一一補齊,唯有工部的一直以兩渠的工程浩大為藉口,一拖再拖。現在虧空仍舊在,廣通渠工程停滯,廣安渠毀於洪水,不知工部的造銀究竟用在了何處?鳳相不說造銀的事,卻將原因歸咎於其他,這是為何?”

  鳳衍立刻道:“王爺,臣剛才只是回皇上的話。至於修渠的造銀,若要問,當先由尚書省追究負責此事的戶部。王爺若想知道,臣儘快發文尚書省,讓他們責查。”

  聽似恭謹的語調,卻因為太過恭謹,便帶出了些非同尋常的意味,仿佛皇上的問話可以暫且放下,湛王的話卻不能不答。

  湛王如何聽不出鳳衍是想將殷家拖下水,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此事只需問一問鳳京書便明白了。聽說鳳京書在司州故里修了一座佛寺替鳳相夫人祈福,以南嶺檀香為木,東海白玉為階,自稱連皇上為太皇太后修築的昭寧寺也不能及,不知此事鳳相以為如何?”

  鳳衍暗驚,不想鳳京書酒後一句醉話,千里之外湛王竟知道得如此清楚,除此之外,不知還有多少事落在了他手中。當即說道:“小兒為母捐資禮佛一事,事先曾蒙皇后娘娘准許,娘娘還因此恩賜修繕之資。山野小廟豈敢與昭寧寺相提並論?昭寧寺的規模造項王爺最為清楚,此話豈不荒謬?”

  湛王眼中冷芒一沉,對面杜君述和斯惟雲同時皺眉,鳳衍果然姜老彌辣,這一招攻守兼備,不但搬出了皇后,更是將皇上與湛王間的一筆舊帳也暗算在裡面。

  想當初湛王與皇上不甚和睦,因深知皇上誠孝祖母,對昭寧寺不肯有半分馬虎,命人將昭寧寺的造價成倍提高,造金成佛,斥建寺之資千萬,使得國庫越發吃緊。昭寧寺竣工之後,堪稱天下佛寺之首,尋常寺院無人能出其右,如今不僅是皇家寺院,更是天竺、西域、吐藩等僧侶東入中原論法的勝地,弘揚佛法,教化民眾,香火十分鼎盛。

  這幾年湛王盡心為政,國庫充盈,皇上雖心知其中曲折,但並不欲追究,只是話自別人嘴裡說出來,難免讓兄弟兩人心中都生出些微恙。

  湛王抬眸間與鳳衍凜然凝對。鳳衍眼中森森陰冷,湛王唇角那絲清雅的笑容已緩緩淡了下來,尚未說話,便聽皇上道:“朕問的是廣安渠之事,與昭寧寺何干?廣安渠耗資四十餘萬,三年始成,現在毀於一旦。明年若再有暴雨,你們想讓朕置江左百姓於何地?”

  兩人都肅容不再做聲,這時旁邊斯惟雲忙順著將話題帶回了修渠之事:“皇上,當務之急還是要搶修廣通渠,此次若不是廣通渠未成,湖、雲兩州不至於遭此災難。但梅羽先也有不當之處,洪水來時,既知廣通渠不能使用,便應該及時在上游開閘泄洪,則可以毀瀘陽、灃知等幾郡的代價,保全兩州十七郡,亦使廣安渠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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