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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皇后的話,秦國公昂首向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據臣所知,皇族中並沒有十分合適的人選。”

  皇后一笑,笑中隱透靜涼,“照此說來,皇上若不納卓雅公主為妃,我朝便要拂了吐蕃贊普結親的美意了?”

  “娘娘所言不差。”秦國公一抬頭,只見皇后含笑回眸,對皇上道,“陛下既已答應吐蕃和親的請求,自不應食言。但遠有吐蕃習俗禁忌,近有華毓公主喪子之痛,卓雅公主也不宜入宮為妃。秦國公既然找不出和親的人選,臣妾卻有個法子或能兩全其美。”

  皇上唇角淡噙薄笑一縷:“皇后但說無妨。”

  玉簾光影細細搖曳,灑上簾後之人柔和的側顏,一道清利的目光穿透那晶瑩光色,皇后居高臨下,看住秦國公,“卓雅公主與皇上有兄妹親緣,不宜婚嫁,若願東來,可封為長公主,親善待之。素聞秦國公的孫女儀光郡主才貌出眾,品德賢淑,宗室諸女無人能及,可晉公主封號,下嫁吐蕃贊普,以成兩國和盟之親。”

  輕描淡寫,寥寥數語,秦國公驟然變了臉色,幾疑自己聽錯了話。震驚抬頭,只見珠簾後秀穩儀容沉著淡定,其旁皇上無波無瀾的聲音傳下來:“准奏。”

  簡短的兩個字,便決定了一個女子要離開天都,遠嫁吐蕃,或許終其一生都難以再回故土。從此之後萬水千山,與親人天各一方,縱有公主之榮耀,卻是萬里飛沙,千里荒涼,生離死別。

  殿上透心而來的目光深涼似水,秦國公又驚又氣,渾身發顫。此時才明白過來,皇后,更確切說昊帝,這是敲山震虎,警告這些從內政到外戰,甚至後宮之事都要指手畫腳的老臣們,他的容忍到此為止。

  順者昌,逆者亡,這就是皇權。

  殿下諸臣尚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卻聽湛王潤朗的聲音響起:“秦國公為君分憂,忠心 可貴,儀光郡主以公主身份出嫁,臣以為秦國公可加封太公,以彰榮表,請陛下恩准。”

  皇上淡淡道:“湛王所言極是,便依此奏。傳朕旨意,秦國公加為太公,封儀光郡主為公主,擇日和親吐蕃。”

  太公封號雖然尊榮,但毫無實權,這相當於完全架空了原本在朝中舉足輕重的秦國公,群臣此刻都已體會出些山雨欲來的意味。一朝天子一朝臣,昊帝的手段這幾年來人人心有體會,現在再加上一個外柔內剛的湛王,不知不覺中竟已改天換顏。所有人都像處於一鼎悄然升溫的溫水中,等真正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最後水沸湯滾,無力掙扎了。

  “陛下!”秦國公出席跪至階前,“臣……”

  “秦國公還有何異議?”御案後一聲詢問,十分清冷。

  “臣領旨謝恩!”秦國公不能拂抗聖旨,但心裡驚恨不已,一張老臉漲得紫紅,雙手微顫,“但臣還有話要說,陛下遲遲不肯冊立妃嬪,臣不敢苟同!即便卓雅公主不能入宮,陛下也該選賢德之女子立為妃嬪,同主六宮,方為社稷之福!”

  此話分明是暗指皇后失德,湛王朗朗俊眉不易察覺地一動,不由抬眼便看向卿塵。卿塵安靜地坐在夜天凌身側,唇畔淡笑非但不減,依稀更見加深。眼眸底處不見憂喜,只一味深靜下來,幽湖般斂著宮燈麗影,澄透無垠,無意觸到湛王目光的時候,淡淡暈開一層細碎的觳紋。

  他看著她,神情間有著憐惜的柔和,似是在問她,很久以前他給不了的,現在那個人是否能給她?然而那目光並不咄咄逼人,只無端讓卿塵覺得溫暖。

  卿塵淡淡地一笑,便聽夜天凌說道:“朕後宮家事,自有分寸,不勞秦國公操心,此事不必再提。”

  秦國公執意再奏:“天子家事當同國事,臣豈敢不為陛下憂慮?臣早多次諫言,陛下登基數年,始終無嗣,國無根本,何以所託?請陛下以社稷為重,江山為重,聽從眾議,莫要再一意孤行!”

  天子無嗣,國將如何!卿塵霍然抬眸,目光直刺秦國公,大殿下闔然死靜。

  眾臣皆知,以前曾有臣子在朝中提過皇嗣的問題,惹得皇上怫然不悅,此後沒有人敢當朝再議此事,唯有秦國公和幾個老臣一味上表奏諫,卻都被留中不發。卿塵心底恍然,夜天凌不讓她看的那些奏疏,並不單純是請立妃嬪的諫議,他不願她見到這些,是怕觸及她心事,一片苦心。

  秦國公之語,似密密細針揉入心頭,流雲廣袖低垂,卿塵纖細的手指緊緊扣住鳳座之旁的浮雕,指節蒼白,面上笑容卻紋絲未動,只是那目光已如冰雪,漸透寒意。

  窒息的感覺,像是被人緩緩壓入水中,越沉越深,越深越冷,明明可以掙脫,卻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此時,大殿中忽然冷冷響起皇上的聲音:“朕尚安在,你們便急著考慮儲君,是盼著朕早些讓出這個位子,讓你們安心嗎?”

  這話說得極重,滿朝文武驚出渾身冷汗,秦國公張口結舌,匆忙叩首:“臣……臣不是這個意思,臣不敢!”

  “哼!”皇上一聲冷哼,“不敢?我看依你所言,江山社稷都要毀在朕手中了。”秦國公驚惶不敢再言,殿下左右兩席窸窣一片衣衫碎響,群臣紛紛離座,跪於一旁,烏壓壓直到外殿,儘是低俯的錦衣帽冠。靜若死域的大殿中,只余秦國公沉重的呼吸,一聲又一聲,似已不勝負荷,隨時都要被扼斷在咽喉之間。

  輝煌金玉琉璃燈在御案前轉過一抹浮沉的暗影,皇上刀削般堅毅的輪廓籠在其中,喜怒難辨,唯見玄袍之上飛揚倨傲的金龍,不怒自威,森然迫人。

  “朕今天告訴你們,即便朕無子嗣,卻上有兄,下有弟,兄弟皆有子有女,皆是夜氏皇族的血脈。我天朝福祚綿長,江山亡不了。今日往後,若有人再提妃嬪子嗣四個字,以謀逆罪論!”

  擲地有聲的話,前所未有的決斷,不但驚呆了群臣,更讓卿塵如遭雷殛。他竟回護她至此,卿塵痴痴看著夜天凌冷如堅玉的側顏,一股洶湧的熱浪漫過心頭,直衝眼眶。她匆忙一揚眼睫,傲然抬頭,留在群臣眼底的是高高在上的微笑,母儀風姿,清華奪目。

  除卻巫山不是雲

  一路未語,龍輦御駕落停凝雲殿前,卿塵與夜天凌步下車駕,穿過明階御道,腳步卻越走越快,身後內侍宮娥急急跟隨,幾乎是要小跑起來。夜天凌陪在她身邊走了會兒,突然快走一步,伸手將她挽住:“清兒。”

  晏奚、碧瑤等都知趣,忙帶著侍從們遠遠屏息退開。

  卿塵被夜天凌攔得腳下一個踉蹌,卻不曾回身,只站定看著前方,雕欄玉砌,瑤池天闕,皆盡迷濛一片。

  夜天凌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卻見明玉燈下,清光隱隱,她臉上已是淚水成行。

  “清兒。”他皺眉低聲喚她,有一點兒欲言又止的歉意。

  卿塵抬頭,忽然猛地撲入他懷中,力氣之大竟推得他後退一步,險些撞上身後的檐柱。“四哥,給我個孩子。”卿塵聲音微啞,直視著他的雙眼,華柱暗影落在她的臉上,投下難以化開的濃濃淒楚。

  夜天凌眉心驟然蹙擰,看了她半晌,環在她腰間的手緊緊勒住了她,他低頭,慢慢說道:“我雖然說過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但是清兒,不要為別人來要,尤其是這個。我不喜歡你帶著任何的目的跟我說這樣的話,不管是為了什麼。”

  卿塵悽然道:“你是天子,是一國之君,你不能沒有子嗣。”

  夜天凌眸底那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她湮沒,他靜視著她:“我剛才說過的話,不要讓我再重複了。有我在,你不必理睬任何人,聽清楚,記住了,除了我,不准你在乎任何人。”

  他抬手撫上她的面頰,動作輕柔。卿塵強撐著的力氣在他的凝視下絲絲消散,原本近乎鋒利的眼神漸作失落,隨淚水幽然滑落,她緩緩搖頭,“可我想要一個身上有著你的血脈、我的骨肉的孩子,我不管他們,我只想給你生一個孩子。”

  夜天凌眼中泛起一絲疼惜的暖意,擁她入懷,輕聲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老天若給我一個孩子,那是意外之幸,若不給,這一生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似乎遙遙看向雲霧縹緲的瑤池,看向廣袤的夜空深處,聲音低沉迴響在她耳畔,帶著奇異的力量。天地仿若退回遠古混沌的一刻,只余他們兩人,一切都化作了虛無。

  無邊的孤獨中,有你有我的相守,四目交投,綻放整個塵世的繁華。

  無憂無怖,無懼亦無悲,心中落下沉緩而滿足的嘆息,卿塵看著夜天凌。夜天凌緩緩勾起唇角,淡笑之下他清癯的面容那樣清晰,觸手可及。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叫她,聲音略啞,帶著磁性的誘惑:“清兒,我想要你。”

  卿塵足尖一翹,長袖飄飄揚起,伸手便摟上他的脖頸,吻向他灼熱的雙唇。

  夜天凌抱起她大步走向寢宮中,丹紗帳,柔絲錦,欺霜賽雪的肌膚,展若流瀑的發。幔帳朦朧燈色媚,他霸道的氣息如若汪洋大海,她星眸中迷離光彩如絲如媚蠱惑著他,柔和而強勁的漩渦席捲下來,愛戀痴欲都化作他對她的渴求。

  他輕吻她,沿著那栩栩如生的鳳蝶,流連於那雪玉凝脂般的柔軟。她在他熾熱的齧吻下輕輕顫慄,仿佛含羞帶露的一朵幽蘭,夜色下冶艷的美,如妖似魅,引誘他狂熱難遏。

  他狠狠將她擁住,抬手拂滅搖曳的燈燭,黑暗中冰絲凌亂,只余她輕微的喘息伴著幽香纏綿。這一刻,她完全地屬於他,他探入她靈魂至深處,熔化她在激狂之下。

  他就是她,她便是他,彼此占有一切,付出一切。他們在一起,灰飛煙滅也罷,擁有了所有,卻什麼都不再需要,只漂浮在無邊無際之中,無止無盡。

  她痴纏著他,喚他的名字,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這樣叫他,也只有他會叫她清兒。

  清兒,她只有這一個名字,只有這一個名字是她。

  她是為他而生的,為他穿越了歲月千年,來世今生,都只為他,與他攜手共赴這熙熙攘攘的紅塵,甘願永世沉淪。

  夜已深,人已靜,此生已成痴。

  《天朝史·帝都》卷一百零三。

  四年秋,于闐國王重病,帝遣玄甲軍五千人,送朵霞公主西歸,繼國王位。五年,封于闐女王為西海女王,立西海都護府。

  平湖秋波三十里,一天秋月似水,一湖碎波如星。

  湖心月影,遙遙輕舟獨泊,一波一漾,似要飄入那清寒空遠的月宮中去。船艙之側,夜天湛獨倚望月,手中半壺清酒,一身閒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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