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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王這時候出言請命,似乎根本已忘了先前發生過何事,肅立殿中,靜候旨意。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皇上發話,是准,還是不准。

  若准,劉光余進殿之前的那些話都成了空話,湛王不但仍穩在中樞,更讓人意識到他舉足輕重的地位;若不准,朝中形勢膠著,定州事態緊急,又如何平定此事?

  湛王這一步進退有據,頓時將先前的劣勢扳了回來。但每一個人也都清楚,以皇上剛冷孤傲的性子,倘若執意要以定州為代價處置湛王,也是易如反掌。鳳衍揣摩聖意,即刻上前奏道:“陛下,眼下所需的軍糧可從漢中四州徵調,最多不過十日,便也到定州了。”

  湛王聞言俊眸一眯,殷監正和衛宗平同時惱恨地看向鳳衍,不料卻見皇上抬手止住後面所有大臣的奏議,目視湛王:“若五日之後,軍糧到不了定州,又當如何?”

  這便是默認了湛王的請奏。對視之間,湛王眼中明光微耀:“若有分毫差錯,臣聽憑陛下處置。”

  一段時間的沉默,夜天凌緩緩說道,“朕給你十天時間,你好自為之。”

  山明落日水明沙

  這一日的朝會直到近午才散,退朝後夜天湛並沒有像眾人想像的那樣忙於籌調軍糧,只對劉光余交待下一句“回定州之前來王府見我”,便打馬回府。

  劉光余 另行去致遠殿見駕,詳述了定州現在的情形後,準備連夜趕回。臨走前記著湛王的囑咐,先行趕往湛王府。

  在門廳候了不過片刻,湛王身邊的內侍秦越迎了出來,笑著問候一聲:“劉大人裡面請,我們王爺在書房等大人。”

  劉光余隨秦越到王府內院,沿著雪落薄冰的閒玉湖,入了煙波送慡齋。正值冬日,這書房臨湖近水,原應是分外清冷的地方,卻因燒了地暖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深冬的寒意。四周有一股近似檀木的淡香被暖意催得漂浮在空氣中,往裡走去,一進進都是字畫藏書,頗給人目不暇接的感覺。

  劉光余本是文官出身,精通書畫,一邊走,一邊著目欣賞,不免感嘆湛王之風雅名不虛傳。待走到一間靜室,秦越抬手請他入內,自己則留在外面。

  裡面十分安靜,劉光余見湛王合目半躺在一張軟椅之上,室內暖得讓人穿不住外袍,他身上卻還搭著件銀灰色的貂裘。劉光余覺得此時的湛王和先前似乎不太一樣,在太極殿中見到他,即便是當時那種情形之下,他身上始終是那種卓然尊貴的神采,明珠美玉般懾人,而現在他卻好像有些疲憊,微緊的眉心使人直覺他並不願被打擾,劉光余便猶豫要不要開口說話。

  他正遲疑,夜天湛已睜開眼睛向他看來。抬眸之間,劉光余只見那墨玉樣的眸中透出絲銳亮,如同太陽下黑寶石耀目的光芒,但轉眼又被平靜與倦然所取代。

  “王爺。”

  “哦,是你來了。”夜天湛坐起來,指一指近旁書案上的兩封信,“你回定州之前,先拿這兩封信去找禹州巡使林路、嵩州轉運使何隸,定州的軍糧從他們那裡暫調,最多五六日便到了。”

  劉光余在他的示意下過去拿了信,但見封口處蓋的不是親王玉璽,而是湛王的私印,不僅有些狐疑。就憑這兩封私信,難道就能調動禹、嵩兩州數百萬的錢糧?他忍不住問道:“就拿這兩封信?”

  夜天湛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慮,也不多說,只淡淡道:“足夠了。”

  劉光余雖駐守定州,但對帝都最近的形勢也大概了解,聽他這麼說,便知北疆軍需短缺果然是因為湛王斷了國庫的來源所至,但卻想不明白湛王既然如此,為何又在這個緊要關頭要援手定州。想歸想,問卻當然不能,便拱手道:“下官先代定州將士謝過王爺。”

  夜天湛靜默了會兒,輕嘆一聲,抬頭道:“坐。”

  劉光余便在一旁落座,夜天湛細問了定州的情形,聽完之後,臉色越發不好。他起身踱了數步,對劉光余道:“這樣,你到禹州,先讓林路出庫銀在當地購進急需的藥材,送到定州。軍糧我會設法再行追加,若有什麼特殊需要,可以直接送信給我,務必要控制下定州的事態,不能再出亂子。”

  劉光余道:“下官知道了,事不宜遲,王爺若沒別的吩咐,下官這就啟程回定州。”

  夜天湛點頭道:“你去吧。”

  劉光余將信收入懷中,告辭出來。仍舊是秦越親自送他出府,為趕時間,便走了湛王府的偏門。秦越送走了劉光余,回頭正好見有輛油壁輕車停在門前,他看到車旁的人便一怔,那人對他笑著一點頭:“秦公公。”

  秦越疑惑地看向車內,上前拱手道:“衛統領,這是……”

  衛長征道:“秦公公,王爺可在府中?”

  秦越道:“在。”

  衛長征便到車前低聲說了句什麼,車門輕輕一開,一個白衣輕裘、發束綸巾的清秀公子走下來。秦越這一驚卻非同小可,脫口道:“娘娘!”

  卿塵抬手阻止他行禮:“帶我去見你們王爺。”

  秦越連忙俯身請她入府,琢磨著皇后這身打扮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來此,便挑了條人少的路往煙波送慡齋去。

  劉光余走後夜天湛重新躺回軟椅上,今天從宮中回府,便有種難言的疲憊透骨不散,熟悉的寒氣絲絲泛上來,渾身上下陣陣發冷。他知道這是舊疾未愈,隱約又有發作的兆頭,但卻始終靜不下心來休息。劉光余來之前,殷監正剛剛才從湛王府離開,他來這裡說的自然是早朝上的事。

  夜天湛早已料到殷監正會來,而他比殷監正更清楚,定州出事,是他在和夜天凌的較量中翻占上風絕好的時機。他應該作壁上觀,看著國庫捉襟見肘,四處起火,但是他卻沒有。太極殿上,他透過劉光余的憤慨想到的是數十萬戍邊將士。他在北疆曾親眼見他們不畏風沙、無懼嚴寒,揮戈執劍,鎮守邊關。夜寒天作被,渴飲胡虜血,那種常人所不能想見的艱苦和豪邁,讓錚錚男兒熱血沸騰,更讓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肅然起敬。

  他不得不承認,對這些天朝的將士們,甚至對一直浴血征戰、抵禦外敵的四皇兄,他是有著由衷的敬佩。那是男人對男人的欣賞和尊敬,不會因身份、地位或者立場而有所不同。所以今天早朝上,他走出了那步險棋。

  這一切他都沒有對殷監正說,不想說,也沒有必要說。當煙波送慡齋中剩下他一個人時,有種莫名孤獨的感覺毫無預兆地在心中擴散開來,隨著那股寒冷浸入了四肢百骸。

  是的,孤獨。雖千萬人在側,卻形單影隻地孤獨。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有這樣的感覺,路越走越遠,這感覺便越來越強烈。或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並未料知這是一條如此孤獨的路。

  然而更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今天站在丹陛之側,在和夜天凌數度交鋒形勢一觸即發的關頭,他們兩人會為相同的目的用不同的方式各自後退了一步。那彈指瞬間,好像是一種殊途同歸的默契,他到底為什麼那麼做夜天凌似乎知道,並且為此也做出了決定。這種想法簡直荒謬,但是偏偏如此真實。

  他有些困惑地抬手壓著隱隱作痛的額角,是為什麼呢?突如其來的迷茫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懼意,苦心經營卻失去自己真正的目的,活著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活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絕不願陷入這樣的泥潭之中,如他的父皇,得到所有卻一無所有;如他的母后,苦苦追尋卻迷失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些東西他若舍不下,便有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而如果舍下了他所堅持的,得到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刻心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就像太極殿中剎那間天人交戰的激烈。他極力壓抑著剛剛冒出來的想法,只要有一絲動搖,或許隨之而來的便是滅頂之災,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如何抗得過那個人……不是,是那兩個人。

  頭漸漸疼得厲害,讓他心裡有些煩躁,這時聽見有人進了靜室,是秦越的聲音輕輕叫道:“王爺。”

  夜天湛仍舊閉著眼睛,心知又是有人來了,頗不耐煩地說道:“不管是什麼人,不見。”

  “王……”秦越的聲音似乎被打斷,接著便是他退出的腳步聲。身邊重新安靜下來,夜天湛卻直覺有人還在室中,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看清來人後卻一下子從軟椅上抬起身子,身上的貂裘半落於地。

  面前,卿塵淡笑而立,一身男兒袍服像極了以前她要出王府去玩時的裝扮。他幾乎脫口就要問她今天是要去聽講經還是逛西山,若是有閒暇,他會陪她一起去。但這樣的距離下他看得清楚,她的眉眼間多了一種嫵媚的溫柔,這溫柔是他所陌生的,提醒他,人雖在,昨日休。

  他眼中剛剛現出的欣喜霎時落了下來,卿塵仔細看他的臉色,向他伸出手。他往後一靠,語氣疏淡:“娘娘今天來,又想找臣要什麼?”

  卿塵輕嘆,跪坐在他身旁,“手給我。”

  夜天湛沒有動,卿塵將滑下的貂裘重新搭到他身上,執過他的手腕平放,手指搭在他的關脈間。她半側著頭,黛眉漸緊,過了會兒,要換另外一隻手重新診脈,夜天湛突然反手將她手腕狠狠扣住,他身上冷雪般的氣息兜上心頭,溫熱的呼吸卻已近在咫尺。

  “你來幹什麼?”

  他手上力道不輕,卿塵深蹙了眉,卻不掙扎,任那冰涼修削的手將她緊緊鉗著,說道:“宋德方見你一面都難,他的藥你是不是根本沒用?難怪皇上說你氣色不好,我若不來,你就這麼下去,難道真不顧自己的身子了?”

  夜天湛道:“他讓你來的?”

  卿塵道:“是。”

  夜天湛拂手鬆開她,漠然道:“回去轉告皇上,我死不了,請他放心。”

  卿塵從未見過他如此冷冰冰的樣子,眉眼沉寂,默不作聲。她轉身研墨執筆,細細思量,寫就一副藥方,便起身走到門口,“秦越。”

  秦越一直伺候在外面,聞聲而來。卿塵道:“照這個去煎藥,另外差人去牧原堂告訴張定水,就說我請他每隔五日來一趟湛王府,替王爺診脈。”

  秦越答應著離開,卿塵回到夜天湛身邊,靜靜站了會兒,自袖中取出兩份紙卷給他。夜天湛本不想看,但卿塵固執地將東西托在眼前,他終於接了過來。打開其中一卷看下去,他突然微微色變,逐漸將身子坐起來,緊盯著手上,迅速翻閱,看完之後,霍然扭頭問道:“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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