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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塵看著他因驚怒而有些蒼白的臉色,回答:“這是殷娘娘薨逝當晚,我審問她身邊幾名女官和清泉宮中侍女的口供。另外一份,是太皇太后留給皇上的懿旨。”

  夜天湛手抑不住有些發抖,他當然看得出這些是什麼。以他的心智,也曾想到過處死殷皇后未必是皇上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殷皇后是自行求死。但從這幾份口供中卻可以看出,一手導演此事的,居然是衛家,而配合衛家完成此事的,也正是殷皇后自己。

  衛家安排宮中內侍送去那杯賜死殷皇后的鴆酒,殷皇后事先就已知情。在此之前,衛嫣曾與殷皇后暗通書信,說湛王之所以始終按兵不動,完全是顧忌她身在宮中。換言之,殷皇后已經成了湛王最大的絆腳石。殷皇后本就心高氣傲,再加上太皇太后那晚說過的話,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也早對身遭幽禁的境地難以忍受,所以心甘情願飲鴆自盡。

  這些倒還是其次,最讓夜天湛怒火中燒的是,衛嫣始終是借湛王府的名義規勸殷皇后顧全大局。那對於殷皇后來說,這杯致命的毒酒,無異於她的兒子在皇位和母親之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不管她是不是願意飲下那杯酒,她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刻曾經是何等心情?

  幾份供狀被夜天湛緊攥著,片片落下來,盡毀於指間。他心中陡然衝起一股悲憤之氣,強忍著無處發泄,猛地一側頭,自唇間迸出連串劇烈的咳嗽。卿塵忙扶他,他卻用力一把將她拂開,袖袍掠過她身前,上面已是點點猩紅。

  卿塵驚道:“你怎麼樣了?”

  夜天湛抬手緩緩將唇邊血跡拭去,眼中千尺深寒,是恨之入骨的殺意,但此刻他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皇上先是放著衛家不動,又在這個關頭將殷皇后之死的實情告知於他,是料定他絕對再容不下衛家,他是在逼他對衛家動手,要他親手替他清查虧空掃清道路,打開閥門勢力的缺口,那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心裡像是烈火焚燒,忽然被塞進了一把刺骨的冰雪,火與冰的翻騰,煎熬骨髓。他竭力穩住了自己的聲音,揮手將破敗不堪的供狀和那道懿旨丟去:“拿走,我不信。”

  卿塵任那些東西落在地上,看也不看,“我沒有騙你,信與不信在你自己。”

  夜天湛眸心驟然緊縮,轉頭目視於她,生出絲冷笑:“好,那我問你一件事,你若敢對我說實話,我便信你。”

  “你問。”

  “夜天凌是不是父皇的兒子?”

  卿塵修眉一緊,眼底卻依然沉 靜如初,過了良久,她淡淡說出兩個字:“不是。”

  她的回答著實讓夜天湛萬分意外,抬眼問道:“你可知道這兩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意味著什麼?”

  卿塵道:“意味著我說過的話,我這一生,絕不欺瞞你。你心裡明白,若留著衛家,遲早更生禍端,長痛不如短痛。”

  夜天湛道:“衛家,我容不下,現在他也一樣容不下。你知道我的耐性並不差,我等得起,他若還想將事情做下去,就會比我先動手。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這是和天下仕族為敵,若有一絲不慎,我不會再放過第二次機會。”

  卿塵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你比我更清楚。難道你看不出這其中有多少曾是你的構想?你自己立下的鴻圖壯志,你在這煙波送慡齋中說過的話,你若忘了,我沒有忘,我不信你真的願意讓他功虧一簣!”

  夜天湛身子微微一震,臉上卻漠然如初:“你只要相信我能就行了。”

  卿塵搖頭道:“別再在國庫和虧空上和他糾纏,你不可能真正逼他到山窮水盡,何況,我不會坐視不理。”

  夜天湛道:“你又能怎樣?”

  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透著剛硬如鐵的堅決,那冷厲的中心似一個無底的黑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廣,看得卿塵心驚。她細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對他說出了四個足以令任何人震驚的字,“皇族寶庫。”

  夜天湛眼底驀然生波:“你說什麼?”

  卿塵卻只靜靜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無法挽回了。你可想過,那根本是兩敗俱傷的局,必然禍及整個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徵調多少軍糧,不管我再教御醫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經死了,我們愧對他們。”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軟椅,長嘆:“卿塵,你究竟想怎樣?你替他出謀劃策,現在卻又幫著我,事事坦誠相告,你到底要幹什麼?”

  聽了這話,卿塵在他身邊坐下,抱起膝頭,望著別處,緩緩搖一搖頭:“我不知道,眼前這般情勢,我想怎樣有用嗎?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幫他,他若逼得你緊了,我便幫你,我還能幹什麼?你們誰能放手?就連我自己也放不開手。”

  夜天湛平靜地問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塵無聲一笑:“他死,我隨他。”

  “若是我呢?”

  “我拼死護著。”

  夜天湛微有動容,卿塵說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麼聽起來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緊緊一皺眉頭:“別再說這個字,我不想聽。”

  卿塵道:“是你先說的。”

  夜天湛沒有就此和她論究,他突然專注地端詳著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他眼中凌厲的鋒芒漸漸褪去,墨色蕩漾,那泓澄淨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緩緩地流動出濃烈的色彩。“卿塵,”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只要你。”

  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低沉的柔,淡倦的暖,絲絲令人心酸,卻真誠地發自肺腑。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卿塵回視他,丹唇輕啟,“可能嗎?”

  她的眼睛倒映在夜天湛的眸底,幽靜澄澈,冷靜到絕美,他從這幾乎令人發狂的冷靜中看到了一切。隔了片刻,夜天湛突然輕聲笑起來,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他終於挪開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處,緩緩搖頭。

  卿塵靜了會兒,道:“我已經是他的妻子。”

  夜天湛道:“我知道。”

  然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屋裡安靜得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隔著簾幕屏風,透過來檀木枝暖暖的淡香。卿塵扭頭,突然發現夜天湛書案之上的每樣東西都如從前,分毫未變。還是那方麒麟瑞池硯,還是那種雪濤冰絲箋,一盆清雅的水仙花放在左側,透花冰盞裡面是她丟進去的幾粒紫玉石。一支黃玉竹雕筆是他慣用的,向來放在右手邊,筆架上空出的位置,當初被她掛上去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鈴鐺,如今仍懸在那裡。

  她伸手輕輕碰觸鈴鐺,薄玉微響,清脆和潤。聽到聲音,夜天湛淡淡一笑:“煩心的時候聽聽鈴聲,煩惱就都不見了,這是你說的。”

  “管用嗎?”

  “嗯。”

  卿塵也笑一笑,索性頻搖鈴鐺。叮叮噹噹的玉聲響滿一室,突然讓人忘了眼前所有的事情,唯有紅爐畫屏,香暖雪輕,人如玉,笑如花,夜天湛看著卿塵輕嘆,但神情間漸漸泛起愉悅。

  卿塵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明眸坦亮。這一刻,屋中似乎格外溫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時光仿佛悄然倒流,回到多年前曾有的一刻,回到記憶中久遠的場景。一幕幕似曾相識,幾世的糾纏,心頭似有萬般思緒緩緩流淌,濃得令人嘆息。彼此熟悉的面容,目光中沉澱下淡淡的安寧與微笑。

  這時候外面秦越隔著帘子稟道,“娘娘、王爺,藥好了。”

  卿塵扭頭道:“拿進來吧。”

  秦越入內將藥放在旁邊,便識趣地迴避開來,退出門外後走了沒幾步,迎面見衛嫣進了水榭,急忙站住:“王妃!”

  衛嫣也不看他,逕自往前走著,一邊走一邊問:“幹什麼呢?”

  秦越道:“剛給王爺送了藥。”

  “怎麼這時候奉藥?誰在王爺這兒?”

  秦越心想現在王爺定然不願有人打擾,卻又沒有理由攔衛嫣,支吾道:“是新換的方子……王爺……呃……”

  “怎麼回事兒?”衛嫣見他吞吞吐吐,頓時不悅,自己拂開垂簾便步入靜室。秦越沒來得及攔下她,忙跟在後面喊了聲:“王爺,王妃來了。”

  衛嫣轉過煙水流雲屏風,突然間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卿塵,猛地收住腳步。夜天湛見到她,眉心一鎖,臉色霎時便沉了下來。

  待衛嫣看清屋裡的人是卿塵,臉上立刻有嫉恨的神情一閃而過,她向前福了一禮,“不知皇后娘娘駕到,有失遠迎。娘娘怎麼不差人先通知一聲,府中也好開中門迎駕。”

  卿塵抬眸,淡緩一笑:“不必了,我只是聽說王爺身體欠安,過來看一看。”

  衛嫣目光在夜天湛和卿塵之間轉過,看到旁邊的藥盞,便知道秦越剛才說新換的藥定是卿塵開出的方子,不由得微微冷笑:“真是有勞娘娘,娘娘開方子下藥,我們怎麼敢用?”

  卿塵聽出她話中別有他意,漫不經心地挑眉:“是嗎?”她側首看向夜天湛。

  夜天湛自從衛嫣進來便一直冷冷目視於她,這時也沒有移開目光,回手拿起身旁的藥盞,仰頭便一飲而盡。

  他這樣不給情面,衛嫣又驚又氣:“王爺!你怎就這么喝了!”

  夜天湛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只要是她給的,就算是穿腸的毒藥,我也照喝不誤!”說罷他猛地將藥盞往地下一摜,“哐”的一聲脆響,冰瓷四濺,他霍然起身,喝道:“來人!”

  秦越立刻領著幾個內侍進來,夜天湛袖袍靜垂,寒聲說道:“帶她回住處,從今天起不准踏出屋門一步,有誰敢往外面傳半個字,別怪本王無情!”

  衛嫣始料未及,直接被嚇愣在那裡,張了張嘴,顫聲問道:“王爺,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夜天湛緩步來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美艷的臉龐抬起來:“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本王這輩子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這個王妃!”

  他的指尖冰涼,衣袖划過眼前有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藥香。衛嫣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眼底的寒意更勝嚴冬,讓人如墜冰窖。那樣溫文的一個人,他在發怒,他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將爆發的力道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斷送她的性命,她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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