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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卿意下如何?”皇上看向衛宗平,淡淡再問。

  雲淡風輕的問話後,一道深邃的注視落在身上,衛宗平雖不願附和鳳衍,卻礙於這目光中的壓力,不得不俯身道:“莫先生德高望重,臣……並無異議。”

  皇上聽了這話,唇角那絲笑意緩緩加深,點頭道:“朕今日得莫先生入朝輔弼,實為一大幸事。太上皇昔日所用的肱骨老臣,朕都一樣敬重。日前中書有表,翰林大學士穆元、弘文、孫普等幾位老臣已年逾古稀,仍舊每日早朝,十分辛苦。朕心不忍,特許他們一月一朝,賜座太極殿,免跪叩之禮。”

  “臣謝陛下隆恩!”幾位老臣相繼出列,叩謝聖恩,龍階之前高冠朱纓、皓首白須,一片巍巍顫顫。衛宗平心裡又往下沉了幾分,穆元等人都是與湛王關係密切的老臣,在朝中說話極有分量。眼前皇上幾句溫言話語,一番寬仁體恤,實則是將他們逐出朝堂,這無疑是大大削弱了湛王的影響力。他看往湛王,湛王那溫朗的面容之上亦無法掩抑地掠過了一絲陰霾。

  面對這接二連三的強硬措施,夜天湛心底那陣焦躁過後,當即恢復了冷靜。此時斯惟雲正奏報近來虧空清查的幾處大項,隨著他肅正的聲音,已有幾名大臣跪前請罪。皇上尚未表態,但剛有齊商的前車之鑑,可以想見這幾人的下場。夜天湛目光轉往御史台那面,當眾廷議,接下來就是御史彈劾跟著罷免了,他整一整思緒,平心靜氣地繼續聽下去。

  斯惟雲奏畢,大殿中鴉雀無聲,靜可聞針。唯有皇上清冷的聲音傳下:“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階下跪著的幾個大臣無不汗流浹背,惶恐難言。突然,丹陛之前有人道:“陛下,斯惟雲方才所言之事,臣有異議。”

  潤玉般的聲音,輕若流水,緩似清風,淡淡響起在大殿冷凝的氣氛中,令人渾身一松。沿著那聲音,是一雙溫文爾雅的眼睛,眼稍輕挑,正對上皇上的目光。

  滿朝文武,有誰敢和皇上這般對視?那眼中含著笑,皇上亦神色清淡,朝臣們卻人人心弦緊繃,屏聲斂氣。

  “你有何異議?”片刻之後,皇上徐徐開口。

  湛王有條不紊地奏道:“陛下,各部的帳目冗雜繁多,正考司成立日短,想必對其中有些情況並不是很清楚。據臣所知,方才說的幾筆虧空實際都有去處。第一筆一百七十二萬,是聖武二十二年永、和兩州通汶江渠,工部預算不足,由戶部追加補齊;第二筆八十五萬,是聖武十七年東州蝗災,顆粒無收,曾自中樞撥糧賑濟;第三筆一百四十萬,是聖武十九年平定東突厥之後,臨時撥往邊城的軍費,於此相同後面還另有兩次北征,共比預期多耗庫銀近三百萬。最近的一筆是聖武二十五年為迎接吐蕃贊普及景盛公主東來中原,禮部及鴻臚寺籌備典儀的實際花銷,數目不多,大概只有四十萬左右。再者就是京隸瘟疫、懷灤地動兩次天災,太上皇當時曾下旨出內幣賑災,這筆錢實際上是由戶部先行墊付……”他條理有序,緩緩道來,斯惟雲方才所奏之事幾乎無一疏漏,天朝這些年的政情皆在胸間,信手拈來。有些不熟財政的大臣難免一頭霧水,但明白的卻已經聽出其中關鍵。

  就這麼幾句話,避重就輕,原本近千萬的貪污一轉眼變成了挪用。貪污罪大,挪用罪輕,何況這種挪用難以界定查處,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流入了大臣的私囊,要追討就更是遙遙無期。

  湛王說話的時候,御座上皇上始終面色冷淡,一雙深眸,喜怒難辨,此時問道:“若照這說法,搬空了國庫也是情有可原,朕非但不該嚴查,還得謝他們為國盡忠了?”

  湛王從容說道:“陛下要查虧空,是清正乾坤之舉,臣甚以為然。但臣身領戶部之職,既知其中隱情,便應使之上達天聽。此臣職責所在,還請陛下明察。”

  有湛王撐腰,殿下幾名大臣不似方才那般忐忑,慌忙叩首附和,“臣等惶恐,請陛下明察!”倒像受了莫大的冤屈。

  夜天凌抬眼掃向他們,冷冷一笑:“湛王提醒得好,朕還真是忽略了這一點。既如此,朕便先查挪用,再查虧空,每一筆帳總查得清楚,該索賠的一分一厘也別想僥倖。”

  湛王的語氣仍舊不疾不徐,問題卻見尖銳:“臣請陛下明示,這挪用該怎麼查?其中賑災的內幣,當年為太皇太后慶壽所撥的絲綢賞銀,戶部是否該去找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追討?”

  話音一落,大殿前驚電般的一瞥,半空中兩道目光猝然相交,隔著御台龍階,透過耀目的晨光,如兩柄出鞘之劍,劍氣如霜,鋒芒冷然,直迫眉睫。

  “問得好!朕日前頒下的旨意中早就說過,虧空之事,不能償還者,究其子孫。涉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挪用,朕來還!”

  皇上此話一出,群臣相顧失色,就連湛王也沒想到他連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舊帳也不放過,頓時愣愕當場。

  漓王素來是應付朝堂,懶得參與政議,這時突然拱一拱手:“陛下,臣向來花錢沒數,沒有多少家底,但願意共同償還這部分挪用,為陛下分憂。”

  夜天湛臉色一白,心神驟然定下,他反應極快,當即道:“臣以微薄之力,也願替太上皇及太皇太后償清款項。”

  皇上垂眸看向他,緩緩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枉太皇太后臨終前對你牽掛不下,百般叮囑於朕。既然如此,昭寧寺即將動工,正沒有合適的人去督建,朕便將此事交給你了。”

  太極殿中微微掀起騷動,昭寧寺選址在伊歌城外近百里之地,命湛王前去督建,實與削奪權柄、貶出帝都無異。殷監正當即上前跪奏:“陛下,王爺病體未愈,實難經此重任,還請陛下三思!”

  他這一跪,大臣們紛紛跟隨,黑壓壓跪下大半。鳳衍揣度形勢,現在貶黜湛王容易,但卻不能不考慮隨後而來的連串反應,於是率眾跪下,卻一言未發。

  面對一殿朝臣,夜天凌面上峻冷無波,卻隱隱透著股迫人的威勢,他忽然輕笑一聲:“朕倒疏忽了,那朕便再准你三個月的假,自即日起朝中停九章親王用璽,你在府中好好靜養吧。”

  這也已經近乎幽閉,但卻總比離開帝都要好。相對於眾臣,首當其衝的湛王卻顯得極為鎮定,躬身領旨:“臣謝陛下恩典。”

  正當這裡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殿外內侍匆匆入內,跪地稟道:“啟奏陛下,定州巡使劉光余求見!”

  殿中君臣都十分意外,劉光余鎮守定州,責任重大,何故突然未經傳召來到帝都?除非是定州出了大事。夜天凌抬手道:“宣!”

  不過片刻,劉光余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大步流星步入太極殿。常年邊關的生活磨練再加上一身的風塵僕僕,使他那原本文秀的輪廓頗有幾分硬朗之氣,但照面之下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他神情中的憤懣。他行至御台之前,拂衣跪倒,高聲道:“臣定州巡使劉光余參見陛下!”

  夜天凌蹙眉:“劉光余,你為何擅離職守,前來見朕?”

  劉光余重重叩首:“臣今天來帝都,是要請陛下給定州數萬將士做主!”說著自懷中取出一袋東西,雙手舉過頭頂。

  群臣竊竊私議,皆不知劉光余這是所為何事。夜天凌抬頭示意,一名內侍上前將東西接過來,捧到御座之前,打開袋子,裡面盛著不少穀物。

  “你讓朕看這些穀物是何用意?”

  劉光余雙拳緊握,神情十分憤慨:“陛下,這是前幾日經時州調撥給定州的軍糧。請陛下細看,這些軍糧都是陳年的黃變米,卻摻雜在一些新米之中送入軍營。最近定州軍中突然許多人渾身無力、呼吸困難,經查正是吃了這些有毒的軍糧所至!臣走的時候,定州已有三十多名士兵不治身亡!”

  這話如一塊巨石,重重擲進原本便波瀾暗涌的水中,文武百官聞言震驚,殿前譁然一片。皇上眼光陡然凌厲:“豈有此理!時州糧道是誰,調撥的軍糧怎麼會是陳年霉米谷?”

  此話無人敢答,停頓片刻,鳳衍說道:“回稟陛下,負責時州糧道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

  夜天凌驚怒過後,瞬間冷靜,即刻便明白了事情緣由。年前北疆各州軍需短缺,國庫因賦稅不足而吃緊,便自產出富饒的時州、陵州等地征借了一批錢糧暫時應急。照這樣看來,時州府庫表面上錢糧充足,實際上定然虧空甚巨,官員們想辦法蒙蔽清查並非難事,但中樞忽然調糧,他們無以應對,便以次充好,用變質的稻米冒充好米。

  想到此處,當真是火上澆油,“傳朕旨意,命有司即刻鎖拿鞏可,時州巡使、按察使停職待罪,聽候發落!中書馬上八百里疾馳令告合、景、燕、薊諸州,仔細檢查外州調撥的軍糧,謹防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劉光余再道:“陛下,北疆現在天寒地凍風雪肆nüè,藥材糧食緊缺,中毒的士兵們不是昏迷不醒便是全身無力,連站立都困難,沒有中毒的都空著肚子,還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戍衛邊境。這些軍糧已經無法食用,臣肯請陛下先調糧救急,否則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出現餓死將士的情況!那臣……臣百死難恕!”他一向愛護將士,這時悲憤至極,不由喉頭哽咽,兩眼已見淚光。

  現在莫說自帝都調糧根本來不及,便是來得及,國庫一時又哪裡去籌措這麼多錢糧?夜天凌幾乎立刻便往湛王看去,若不是因為虧空,定州怎會出這樣的亂子?

  湛王的臉色並不比他好多少,青白一片,震驚之中帶著慍怒,與平日瀟灑自若判若兩人。他不光是因定州出了這樣的事始料未及,更惱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正是鞏思呈的長子。像是感覺到眼前的注視,他一抬眸,原本平靜的眼底如過急浪,瞬息萬變,複雜至極。

  暗流洶湧,從殿前兩人之間瀰漫到整個朝堂,就連剛剛到達、不明就裡的劉光余也隱約感覺到些什麼,被面前這種無聲卻冷然透骨的對峙所震懾,噤口無言。

  只是片刻的功夫,卻煎熬得所有人站立難安。湛王承受著御台之上由震怒漸漸轉為深冷的迫視,忽然躬了躬身,很快說道:“請陛下給臣五日時間,五日之內,臣保證定州將士有飯可吃,絕無後顧之憂。”

  殷監正恨不得頓足長嘆,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從中樞到地方亂象已生。湛王只要徹底置之不理,哪怕是被幽閉府中,朝中早晚也要請他出面,那時豈不今非昔比?如此大好時機,湛王卻偏偏抬手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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