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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話未說完,太皇太后厲聲喝道:“住口!”

  夜天凌眸中深暗處冷澹澹地泛出殺意。殷皇后下面的話沒說出來,別人不知,卿塵卻清楚是什麼,心谷遽沉。若再說下去,就算是她,也保不了殷皇后性命了。

  太皇太后扶著卿塵的手面對眾人,徐徐說道:“灝兒,帶著你的弟弟們跪安吧。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我的吩咐,一律不准進殿。”

  看過眼前兒孫,太皇太后老邁的眼中隱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光澤,那是歷經歲月的睿智與通達,看盡人世的平靜與深沉。些許的病態都被這光澤掩蓋,此時的太皇太后似是換作了另外一個人。

  內侍宮娥首先依序退出,夜天湛不放心母親,遲疑不願舉步。十二走到他身邊,攀住他手臂:“七哥。”夜天湛對上那雙素來散漫率性的的眸子,那其中稍縱即逝的銳光如他臂上現在感覺著的力道,強迫他壓下心中翻騰不已的情緒。他回頭,殷皇后站在大殿中七彩燦爛的琉璃燈下向他投來一瞥,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母親原來離他這般遙遠,生他養他的人,竟最無法了解他。

  隨著腳步漸漸消失,大殿中只剩下太皇太后、殷皇后、夜天凌和卿塵四人,變得異常安靜。

  冷酒殘宴,絲毫不再有壽辰的喜慶,變得沉悶無比。卿塵重新攙扶著太皇太后坐下,殷皇后 下頜微抬,面對著夜天凌,繼而轉頭對太皇太后道:“母后沒有想到那件事還會有人知道吧?當初蓮妃不慎動了胎氣早產,偏偏就在來延熙宮給母后問安的時候。母后一向不喜歡蓮妃,那時卻肯替她一力保證,天帝自然不會懷疑孩子究竟是誰的。如今想想,蓮妃素來來故作冷淡,原來是恐怕這個秘密被人查知。”

  太皇太后雙目半闔,略加思量,說道:“哦,你們是找到了當年那個御醫。”

  殷皇后道:“母后原來還記得那個御醫。”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不錯,我雖然老了,這麼個人還是記得起來的。當初我一時心軟,便留了他活口,不想終究還是生出後患。也難為你們能想到此事,也還能找到這個人。”

  殷皇后道:“這便是天意,查了這些年,本以為不可能,卻到底還是找到了。”

  太皇太后道:“看來你們是早就有心了,不過現在你們知道了,又怎樣呢?”

  殷皇后道:“母后將這秘密隱藏了這麼多年,縱然是念在他是穆帝之子的份上護著他,卻不想想蓮妃那種狐媚子,誰知她當初懷的究竟是什麼人的孩子?”

  “砰”的一聲,夜天凌一掌擊上御案,他再好的涵養,聽到殷皇后當面如此侮辱母親,也不禁怒火中燒:“你說什麼!”

  卿塵心中一驚,太皇太后扭頭喝道:“凌兒!”

  夜天凌凡事肆無忌憚,卻唯獨對太皇太后尊敬有加,終於強忍下心中怒意。卿塵將手覆在他手上,他臉上冷意稍緩,但依舊駭人。

  殷皇后被夜天凌身上的狠厲嚇得退了一步,但隨即站定,毫不相讓地繼續說道:“他既然不是天帝的兒子,有何資格繼承大統?即便天帝曾有傳位詔書,也分明是被矇騙所至!他篡位奪嫡,如今又將天帝幽禁在福明宮,生死不知,母后難道就袖手旁觀嗎?”

  太皇太后眸眼一抬,竟有種威嚴的氣勢從那目光中散出,“你既然來找我,想必還沒忘記天帝是怎麼登上這帝位的,當年若不是我保他登基,他又有什麼資格繼承大統?”

  殷皇后道:“正是母后那時英明決斷,才有這數十年的安定,如今天朝百年基業豈能毀在別人手中?還請母后做主!”

  太皇太后道:“你也能想到天朝的基業,那你可知我當時為何要保天帝登基?”

  殷皇后怔了片刻,答道:“母后自然是為國擇賢君而立。”

  太皇太后隱隱一笑,說道:“不錯,正是如此。當年穆帝駕崩,身後留有兩子,我不立他們,固然是因為他們年幼,卻更是因為他們做不了這個位置。那兩個孩子,衍昭生性衝動,愛感情用事,衍暄膽小懦弱,難當大任。若將這偌大的國家交給他們,如何叫人放心?國立幼主,在旁虎視眈眈的仕族必掌重權,我們孤兒寡母,豈不艱難?所以我設法迫使他們擁立天帝即位,便是如此,天帝登基之初也是步履維艱,苦心經營多年才有後來的局面。昔日我立天帝,現在我護著皇上,都不是因為我有什麼私心,只為這天朝的基業不能葬送在我這裡。皇上是我從小一手帶大的,我深知他必不會讓我失望。”

  殷皇后道:“母后這樣說,我倒要問了,難道湛兒就不如別人嗎?”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她臉上,意味深長地道:“湛兒很好,憑心而論,有些地方他甚至勝過皇上。但可惜的是,他偏偏有你這個母親。”

  殷皇后纖眉細挑,神色傲然不悅:“母后這話是什麼意思?”

  太皇太后不急不緩地道:“其實你也很好,這些年來我在旁看著你執掌後宮,從來沒出過半分差錯,這已經是很難得了。論手段,論精明,這後宮之中沒人比得上你,但唯獨有一點,你的野心太大,太自以為是。”

  殷皇后冷笑道:“是人便有野心,這皇宮裡誰是乾乾淨淨清高著的?若沒有野心,又哪來站在這裡的皇上?大家便都安穩了。”

  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說湛兒壞在你手上,你不妨就看看你讓他娶得那個王妃,真是委屈了我的皇孫!我的話你眼下不明白沒關係,你也不需要明白了。那個秘密既然我守了快三十年,豈會讓你生出什麼是非?我便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誰也別想興風作浪!”說話間她眼底凌厲漸生,聲音略提:“來人!”

  常年隨侍太皇太后的兩個掌儀女官無聲地走入大殿,垂目立在近旁。太皇太后看住殷皇后:“我今天說過的話等你想通了,便也不會覺得委屈了。”她冷聲對掌儀女官說道:“送她回清泉宮,賜酒一杯,白綾三尺!”

  卿塵悚然驚住,就連夜天凌也未曾料到這般結果,一時詫異。

  殷皇后臉色一片雪白,這聽著熟稔的話她曾不知說過多少遍,如今落到自己耳中,方知是如此滋味。她死死盯著太皇太后,卻只見到太皇太后蒼白的眉梢淡掃著冷意,絕然無情,那平靜的目光迫過來,竟讓她止不住渾身發抖,連發間的釵環也顫得輕聲作響。她狠狠握著鳳服華帶的一角,冰滑的絲緞深涼刺骨,兩個女官面無表情地移步上前。

  “慢著!”卿塵出聲阻止,趨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殷娘娘罪不至死!”

  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緩笑,是慈祥,也是堅決:“卿塵,心慈手軟,必留後患,我豈會在同一件事上錯兩次?你也好好看著,要執掌這後宮並不容易。有些人無罪,卻必死。”

  這道理卿塵不是不知,卻再求道:“皇祖母,事有可為不可為!”

  她苦苦堅持時,夜天凌上前將她挽起,立在那裡淡聲道:“皇祖母,請您開恩。”冰冰冷冷的話語,卻也是求情了。卿塵如釋重負地看向他,他平視前方,似不察覺,只是攬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

  太皇太后待夜天凌說了這話,含笑凝視他良久,而後唇邊轉出一聲鬆弛的微嘆,揮手道:“帶她下去,從今日起不准踏出清泉宮一步,不准見任何人。”

  兩名掌儀女官俯首應命,殷皇后從瀕死的震駭中迴轉過來,懼恨交替,神色青白慘惻。她一一看過眼前三人,猛地廣袖長揮,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而去。

  太皇太后一直看著殷皇后驕傲的背影消失不見,身子一晃,扶住几案,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已用盡,取而代之儘是疲憊。卿塵和夜天凌匆忙趕上前去,扶持在側,卿塵看了看太皇太后的情形,“皇祖母,我宣御醫奉藥進來。”

  太皇太后搖頭止住卿塵,看向夜天凌:“原來你都知道了。”

  夜天凌道:“不敢隱瞞皇祖母,孫兒確實已經知道了。”

  太皇太后一陣輕咳,微微喘息:“你可恨皇祖母?”

  夜天凌道:“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微闔著眼,歇息半晌,又似是在回憶著什麼,“她今天說的有句話倒是對的,夜氏皇族這些男兒,幾乎個個都困在‘情’字里。當年穆帝因你的母親發兵西北,待你母親入宮後,更是將國事荒廢一旁,常常數月不朝,以至於權臣當道,內外混亂,民生困苦。我辛苦壓制那些閥門仕族,扶持天帝繼位,原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卻不想他竟也迷戀上你母親。我擔心他重蹈覆轍,與穆帝一般糊塗,曾想要賜死你母親,他就跪在這寢宮外面,求了我一天一夜。我本鐵了心不管他,可是第二天,蓮妃竟也來求我,那時候她已經有了你。”她抬手輕輕拍著夜天凌的手臂,長長嘆息:“我的皇孫啊,叫我如何狠得下心來?我答應幫她保住孩子,隱瞞事情真相,但卻要她發誓絕不准迷惑天帝,哪怕連對他笑一笑也不行,亦要她從此就當這個孩子不是她的,交給我來撫養。二十七年,她也算是做到了,我也不曾食言。凌兒,你心裡的苦皇祖母知道,你若要恨皇祖母,皇祖母不怨你。”

  長久以來縈繞心頭的疑惑,在太皇太后的一席話中撥開雲霧,夜天凌此時眼前儘是母親的容顏,渺遠,淒清,掩在憂傷下的那雙眼睛曾經多少次暗暗留駐於他,他又曾經多少次報以冷漠與怨恨。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獨自轉身面對著空闊寂靜的大殿。二十七年前,他的母親就是在這裡發下誓言,用一生的笑容換取了他的平安。一股悲愴的情緒直衝上心頭,他非但沒有體諒母親,更加沒有保護好母親。孤星蔽日,這個荒謬的預言原來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便緊隨著他,莫不平啊,還真是不愧他天朝星相第一人的名號。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堪堪嘲弄自己的自負,事實真相,果然總是千瘡百孔。

  突然間,他耳邊響起卿塵淡定的話語:“皇祖母,皇上怎麼會恨您呢?若不是有您護著,我們哪裡能有今日,天朝又怎麼會有現在這番局面?我們讓皇祖母這樣操心,該請您不要怪罪我們才是。”

  夜天凌陡然醒覺,回身重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孫兒多謝皇祖母!”

  太皇太后不讓他再說,只是伸手握著他,滿目欣慰看向卿塵:“好啊,我沒看錯我的皇孫,也沒看錯你這丫頭,總算不枉我讓天帝把你指給了凌兒。丫頭,你當初跪在我這裡說不嫁的時候,心裡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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