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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省六部一台九司,舉朝上下束手無策,如此拖至六月末,欽天監正卿烏從昭上了一道表章:

  寅酉年乙亥,土盛枯水,木弱逢金。今太白經天,白虎犯日,太歲位正西,上侵紫宮,易避西方而居北坎位,遠命屬虎年之人,女子尤甚……

  這道表章在通政司停了不到半個時辰,直接由內廷女官送入含光宮。

  六月癸巳戌時,遵含光宮皇后懿旨,皇宗司、掖庭司清查大正宮中所有妃嬪、女官、侍女,凡遇虎年所生者,已有封號的妃嬪一律送至千憫寺,未經傳召不得私自入宮,未曾侍駕 的女官及侍女則放出宮去,各歸家門。

  深夜之中,大正宮燈影穿梭,腳步密集,掖庭監司親自帶人盤查各宮,不停有侍女被帶走,一片人心惶惶。皇宗司則早已將幾名不宜留在宮中的妃嬪遣送出去,連夜前往千憫寺,這其中便包括住在皇宮最西面承平宮中的定嬪。

  翌日,汐王上表請奏,懇求天帝恩准他將定嬪接入汐王府奉養。與烏從昭的表章不同,這道表章經通政司進入中書省,在鳳相手中壓了三天,留中不發。

  再隔了一日,已多日未曾進宮的凌王妃前來給天帝請安。不過多會兒,清和殿傳出口諭,命御醫院上呈日前所用藥方御覽,此時已晉為御醫的黃文尚候在外殿,等候宣召。

  這一候便是兩個多時辰,眼見日上正中,一日已過去大半,黃文尚方見凌王妃自內殿中緩緩踱步而出。眸若秋水,眉似遠山,玉櫛高束雲鬢,玲瓏華勝輕搖,一身黛青色的宮裝端麗雅致,廣袖燕襟,披帛修長,雖已有數月身孕隱約也看得出,卻是別有一份風姿綽約,嫵媚動人。

  潤和通透的玉環綬隨著她的腳步輕搖,發出悅耳的聲音,給這著了幾分暑氣的大殿帶來了絲絲清涼。

  “見過王妃!”

  隨著黃文尚的問安,卿塵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皇上先前都用得什麼藥?”

  黃文尚回頭示意了一下,身後兩個內侍躬身將托著藥方的漆盤呈上。卿塵便站在那裡,一一細看下去,稍後道:“取筆墨來。”

  其中一個內侍應聲退下,很快取來筆墨奉上。卿塵提筆垂眸,在御醫院列出的方子上略加添減,筆下龍飛鳳舞,看得黃文尚暗自心驚。

  卿塵寫完之後,對黃文尚道:“從今天起照這個方子奉藥,記住石決明先煎,鉤藤後下。以後每日巳時來清和殿請脈,若脈象弦滑則加龍膽糙五錢、jú花三錢、牡丹皮三錢同煎,若弦細便佐以尚藥監所制的金匱腎氣丸。你仔細記下,切莫有誤。”

  黃文尚匆忙將她的吩咐記下,拿著藥方心中忐忑不安,一抬頭,見她已經往殿外走去,三步並作兩步追上:“王妃!王妃……”

  卿塵止步轉身,面帶詢問。黃文尚躊躇道:“王妃,這方子上有幾味猛藥,下官惶恐,實在不敢妄用。”

  卿塵微微冷笑道:“中看不中用,你們御醫院是不是也該改改那些太平方子了?”

  黃文尚低聲道:“凡疾病當三分治,七分養,若未待臟腑調和便以猛藥醫之,恐生意外。下官丟了性命事小,聖體安危為重!”

  話說完後,卻半日不見卿塵回應。黃文尚抬頭看去,見她正靜靜望向雲檐龍壁的清和殿,有種幽深的意味映在她清透的眼底,一漩明銳浮光掠影般消失在那黑亮的瞳仁深處,微瀾溫冷。

  只一瞬,卿塵自遠處收回目光,淡聲道:“只怕皇上已等不到你們調和臟腑,安神定氣了,這藥用不用,你自己斟酌。”

  黃文尚瞠目結舌呆立在那裡,當時便汗透衣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卿塵見他這副模樣,卻淡淡一笑:“你也是深知醫理的人,我用的藥有錯嗎?”

  黃文尚道:“藥對病症,確實沒錯,只是……”

  卿塵未等他說完,便道:“既然藥沒錯,我敢讓你用,便自然有把握保你前程性命,難道你是不相信我?”

  黃文尚急忙道:“下官不敢!”

  “那便好,你自己斟酌吧。”卿塵不再多言,轉身繼續前行。迎面正有殿前內侍快步在前引著鳳衍入清和殿見駕,見卿塵和黃文尚站在殿外,鳳衍停下腳步,那引路的內侍躬了躬身,先往殿內去了。

  黃文尚見到鳳衍倒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匆匆上前施禮:“鳳相!”

  鳳衍見他一臉惶惶不安的神情,皺眉道:“什麼事?”

  黃文尚猶豫的空檔,卿塵微笑道:“我在和黃御醫商討給皇上用藥的方子,黃御醫對幾味藥有些疑問,不敢用。”

  “哦!”鳳衍看了黃文尚一眼,“既然是王妃列的方子,你便放心用吧。”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給黃文尚吃了定心丸,他似乎舒了口氣,說道:“下官遵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鳳衍揮了揮手,黃文尚躬身退下。卿塵目光一抬,在黃文尚的背影上停了一停。鳳衍笑容慈藹:“皇上果然肯用你的藥,可見對你是信任有加啊!”

  卿塵卻只若有若無地笑了笑:“我至少得讓皇上看起來比以前有所好轉,否則讓御史台挑出欽天監的不是,烏從昭也不好交待。”

  鳳衍點頭,頓了頓,問道:“皇上究竟……”

  略長的尾音,話不必說完,意思已明了,卿塵冰雪聰明,豈會不知其意?微微搖頭:“盡人事,聽天命。”

  鳳衍會意,也不再多問,卻突然見卿塵臉上帶過極輕的微笑,回頭看去,卻原來是夜天凌遠遠邁上了白玉石階,顯然是往他們這邊來。

  因是入宮,夜天凌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親王常服,長衣窄袖,金扣束腕,暗底上飛天雲水紋襯繡五爪袞龍,王儀尊貴,不怒自威,九旒冕冠束髮,玉帶纏腰,在平素的清冷中更添倨傲,令人不敢仰視。他在與卿塵目光相觸的片刻微微揚唇,原本嚴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淡淡笑意,一時神采飛揚。

  待到了近前,他對鳳衍道了聲:“不料鳳相也在。”便伸手挽住卿塵,低聲道:“怎麼這麼久?”

  卿塵道:“陪皇上多說了會兒話,你怎麼來了?”

  夜天凌道:“你身子不方便,還是早些回府,莫要太過勞累才好。”

  卿塵含笑點頭,鳳衍看在眼中,笑道:“殿下如此體貼卿塵,老臣這做父親的看在眼中,著實替她高興。”

  夜天凌淡挑唇角,並未接話,卻道:“今日在文瀾殿,鳳相費心了。”

  鳳衍“呵呵”一笑:“玄甲軍的編制蒙聖上親准,十餘年來不曾有過異議,老臣不過是身處其位,職責所在罷了。”

  夜天凌神色淡定,語氣疏朗:“說起軍中編員,方才兵部倒提了一事,帝都中京畿衛的人數如今已有兩萬有餘,似乎與制不符。”

  鳳衍笑容不減:“看來軍中確有逾制之事,不以規矩,無已成方圓,該整頓的自不應馬虎了事。”

  夜天凌淡淡道:“鳳相辛苦。”

  鳳衍笑道:“份內之事。”

  薰風暖陽下,兩人寥寥閒話,輕描淡寫,叫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火藥味,殊不知就在幾個時辰前,文瀾殿中因此事劍拔弩張,鬧的不可開交。衛宗平與鳳衍在聯席朝議上又針鋒相對地較量了一場,此時正在門下省值房中來回踱步,醞釀彈劾的摺子,而鳳衍卻借問安的名義,直接來了清和殿。

  事情源自玄甲軍的增編。

  年初漠北之戰雖最後以天朝的勝利告終,但對於玄甲軍來說卻不過只是一場慘勝。百丈原上一萬戰士損失過半,事後夜天凌親自從各處軍中挑選了一批戰士預備增補兵力,此次回天都一路看察,再經過近幾個月的反覆考較,最後確定了三千二百六十九人,報備兵部更換軍籍。

  按常例,此事經兵部上報,由中書省發敕令執行即可。誰知中書省核准的敕令轉到門下,卻被以“逾制”的名由封駁,送回中書省重新擬定。

  依天朝軍制,帝都內外兩城駐軍除御林軍兩萬士兵常駐大正宮、東宮與宣聖宮外,另有神御、神策兩軍駐紮外城。御林軍直屬天子,歷來有受東宮太子統領的慣例,而神御、神策兩軍則由親王以上的皇子分別統帥,並由兵部從旁協助。此三軍凡遇徵調需以天子所授符印為信,實際上皆對天子負責,是皇族用來拱衛帝都,防範叛亂的直屬軍。

  這幾處駐軍之外,帝都內城另有京畿衛一萬五千,由京畿司調派指揮,負責維護帝都內外八十一坊日常安定。各王府中亦設有親兵禁衛,其人數按品級高低各有不同,品級最高的九章親王府可養兵一千五百,以此類推,親王府一千,郡王府八百,公侯府五百。

  除了此次回朝即將加封九章親王的湛王外,天朝皇子中唯有凌王於聖武二十六年以平定西蜀之功晉封九章親王,賜九旒王冠,有殿前佩劍,宮中馳馬之特權,則依制凌王府中可設親兵一千五百人。但由於凌王常年領兵在外,玄甲軍自建軍之日起便由他親手調教指揮,這一萬將士名義上隸屬神御軍,實則與凌王府之禁衛一般無異。

  凌王素有城府,深知功高震主之大忌,縱重兵在握,卻向來行事磊落,張弛有度,是以天帝即便清楚他在軍中的威信卻並不覺顧慮,多年來但凡有軍務,也放心由他處置。何況玄甲軍軍紀嚴明,從驃騎大將到普通戰士都潔身自愛,不結派,不黨爭,不張揚,不生亂,令天帝甚為讚賞,因此玄甲軍的存在實際上是在天帝的默許之下。

  然而此時天帝病情反覆,朝堂形勢不明,玄甲軍便格外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這才有了文瀾殿朝議的激烈爭論。只是有些事雖然各人心知肚明,真正搬到檯面上從來卻沒有敕令明示玄甲軍乃是凌王的親兵,如今要以“逾制”裁撤便十分沒有道理。

  文瀾殿中凌王幾乎是連話都懶得說,冷眼看著別有用心之人義正詞嚴慷慨激昂,這態度不言而喻。鳳衍那裡卻以中書省的名義接連責問門下省何以無中生有封駁敕令,咄咄逼人。兵部則不冷不熱地請門下省給個合理的理由,既然有裁撤玄甲軍之意,自然得對將士們有個交待。

  兩派各執其理,唇槍舌劍,往來不休,直看的一些中立的大臣憂慮重重,心驚膽戰。

  憂得是天帝纏綿病榻精神日衰,朝堂之上波雲迭起,改天換日近在眼前。驚得是如此情勢之下,神御、神策兩軍北伐突厥,西鎮邊陲,如今這看似繁華錦繡、歌舞昇平的伊歌城,竟已是一座無軍鎮守的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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