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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舊是沿著望秋湖,轉回漱玉院,遙遙便聽見三兩點琴聲琤瑽,夜天凌停了步子,負手細聽,便知是卿塵醒了。

  閒雅的清音,漫不經心如珠玉散落,聽來便可想見自那撥弦的指尖往上,半幅雲衣散散流瀉,碧璽晶瑩剔透襯著皓腕似雪,暗起木蘭花紋的領口熨貼的勾勒出玉頸修長,沿著線條柔和的下頜,那淡淡櫻唇必是慵懶含笑的。想到此處,夜天凌嘴角禁不住便也噙了絲笑意,只聽那琴聲似有似無的隔著煙波水色傳來,倒叫人也興致忽起呢!

  卿塵原本小睡初醒,閒坐水榭,遙看湖波盈盈,隨性撩撥琴弦,只為聽那薄冰脆玉般的弦聲。微風裡輕紗遊走,緲縵多姿,卻突然一縷清俊的簫音如自天外飄來,點宮過羽,瀟灑一轉,幾欲帶得人翩翩起舞,那粼粼波光如灑了碎金,反she出一片耀目的明亮。

  羽睫微抬,卿塵唇邊笑意略深,揚手輕拂,一抹流暢的弦音流水一般飄起,如穿簾如分水,恰恰和入了那簫聲。

  紅塵三生熙熙攘攘,千萬人中轉身,便看到了你,那一刻便似早已等了千年,這千年,為你而過,這一回眸,因你展顏。

  輕紗外,湖光上,夜天凌悠然靠在竹廊前,修長的手指撫過紫竹簫,揚眉看來,明眸深亮。

  簫音如風,琴聲似水,一個疏朗峻遠,一個淡雅雋永,風骨清傲,水色淡渺,攜著湖風飄蕩起起落落,比翼婉轉於煙波翠影的望秋湖上。

  忽然之間夜天凌指下微峭,簫音峻拔高起,仿若一道龍吟清嘯直上雲霄。卿塵淺笑淡淡,手揮冰弦,玲瓏清音燦然飄起,扶搖而上。龍游雲海,鳳舞九天,相伴相顧,盤旋翱翔,一簫一琴間,浩浩天光萬里,玉宇澄清,那傲然風神,那凌雲心志,開雲破霧,直將九霄遨遊。

  風雲激盪,俯瞰九州萬里,江山如畫。

  自那虛無飄渺的天際,簫聲輕轉,琴音低回,碧水花飄,暗香遊走於浮光掠影間,一個是白衣卓然,玉樹臨風,一個是不染鉛華,空谷幽蘭。

  倆倆相望,渾然忘卻周遭一切,微風輕撩飛紗,驚鴻般的一瞥。她仿佛自那煙波浩渺的雲山之間款款而來,步步生蓮,邁入這明光燦爛的紅塵。星眸澄靜,世間繁華三千,弱水三千,他只見這一波的瀲灩。幽然清泉,繾綣心田,早已化做了深流奔騰,穿過了漫漫人生,長河歲月。

  幾番喧囂,幾多浮華,都在這悠然飄逸的簫琴合奏中低眉斂目,悄聲退去。清風逍遙,流水山高,繁蔭翠影的凌王府中行者止步,言者無聲,正在林間採摘鮮花的侍女放下了身前的竹籃,側耳傾聽;正在湖中放船養蓮的侍從停下了手中舟楫,回身駐立。

  落櫻繽紛的小徑深處,千洳孑然獨立,痴痴望向那近乎遙不可及的望秋湖,不覺潸然淚下,一片痴心碎落,淒涼滿襟。

  踏遍紫雲猶未旋

  《禁中起居注》卷一百二十八,第十章,起自天都凡一百零三日。

  二十七年,六月,帝恙,降旨停朝。辛卯,疾病加劇,移駕清和殿,退御醫不宣……

  聖武二十七年的初夏,伊歌城一片繁花似錦,寬闊的天街兩側濃蔭匝地,偶爾已能聽到蟬聲點點,時有時無地吟唱在似火的驕陽下,給車水馬龍的上九坊更添了幾分熱鬧。

  而朝堂之上,許是因為天帝的病情,倒著實安靜了一陣子。只是湛王大軍即將班師回朝,為將各項事宜籌備仔細,各處也都十分忙碌。

  如今伊歌城九九八十一坊上下,所有的酒樓茶肆都盛傳著湛王平藩亂、滅突厥、定西域的種種奇聞。其中最令言者津津樂道,男兒擊節慨嘆,女子暗懷遐思的,卻莫過於湛王單騎入于闐,隻身退卻吐蕃使者的傳說。

  五月初時,天朝大軍兵駐甘州,與早已等候在此的天朝使團會合。湛王除劍戈、去戎裝,以皇子身份率包括一千護衛在內的使團入使西域諸國。與此同時,吐蕃贊普赤朗倫贊為籠絡西域各國勢力,亦遣使北行。

  西域三十六國,以樓蘭、焉耆、車師、于闐、龜茲、琉勒等幾國國力最強,勢力最大。其中樓蘭、龜茲、琉勒等早已歸服天朝統治或與天朝交好,唯有于闐國因與吐蕃國境最為臨近,一向態度曖昧。

  天朝使團西行至于闐,因吐蕃使者早一步到達,先入為主,于闐國王既素來親善吐蕃,便以隨行護衛人數過眾為由,拒絕天朝使團入境。

  湛王聞報,命副使周鐫率眾候於戎盧,僅留十名扈從相隨前往。

  于闐護國將軍哈努爾奉命前來迎接,出動大軍萬人,名義上設貴賓之禮,卻設法刁難隨從。誰料湛王遂不帶侍衛,不佩刀劍,隻身與哈努爾並騎入城。玉冠白馬,緩帶輕衫,一塵不驚,談笑自如。萬劍從中過,如入無人之境,倒叫哈努爾暗自心驚,亦不由佩服,不復之前態度囂張。

  當晚,于闐王設宴王宮之中,吐蕃使者位列上席。席間那吐蕃使者頻頻挑釁湛王,于闐王故作不見。湛王舉酒笑談,從容周旋,犀利卻偏不慍不火的語氣,高傲卻又緩若春風的神情,言辭風雅,才識淵博,見解獨到,寥寥幾句笑語便叫對方處處受制,自打嘴巴。

  一場鴻門宴,于闐國在座的王族親貴攝於湛王高貴氣度,無不心有傾服,反而冷落了原本被視作上賓的吐蕃使者。宴後,湛王與于闐王密談至深夜,一直親善吐蕃的于闐王竟於第二日一早便下令將吐蕃使者逐出境內,以隆重的國禮迎接天朝使團入朝。

  于闐國態度的轉變,令天朝在西域的統治更加不可動搖。湛王究竟用了何等法子達到了這樣的目的,不免叫人猜測紛紜。但傳聞中最為旖旎神秘的,卻莫過于于闐王主動提出將二女兒朵霞公主嫁與湛王為妃的事情。

  那朵霞公主乃是于闐王的掌上明珠,貌美如花,天姿聰慧,因自恃美麗與才智,不知曾拒絕過鄰國多少公侯王子的求婚,將西域諸國才俊皆未放在眼中。不料此次王宮晚宴之後,她深深折服於湛王之瀟灑風華,甘願委身相嫁。

  于闐王雖顧慮兩國關係反覆,不太情願,但公主心意已決,執意請求,亦力勸父王不要把持不定,搖擺於兩國之間,以免各不討好。于闐王最後覺得公主言之有理,於是向天朝提出聯姻,願結秦晉之好。

  面對闐國提出的婚事,湛王慨然笑納,命八百里飛騎回報天都,請奏天帝。得到准許後,以明珠千斛、黃金萬兩,各色絲、綢、絹、羅、錦、緞及極為罕見的奢華珍玩為聘禮,迎娶朵霞公主回朝。其中僅一小塊拳頭大的龍涎香便已價值連城,更莫說其他奇珍異寶,一時轟動西域諸國。

  此事傳回天都,自然化做了各種離奇的版本。湛王回朝的日子一定,伊歌城中凡是能見到城門的酒樓都已搶定一空,禮部與皇宗司擬定儀程,雖因天帝龍體未愈有所顧忌,並不敢有當年天子親臨神武門犒軍的浩大聲勢,但滿城官民萬眾矚目,盡要一睹湛王與公主的風采,大街小巷沸沸揚揚。

  湛王尚未離開于闐國,一些自西域歸來的行旅商人便早已將各色傳說帶回天都。湛王如何孤身入于闐,如何應對吐蕃使者,如何與公主兩情相悅,攜美而歸……說的繪聲繪色,如同親歷。

  不過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想,任你驚才絕艷,天縱英姿,這世上沒有憑空的獲得。神話的背後,輝煌的底處,永遠都是智謀與膽略較量,永遠需要長遠的眼光,過人的勇氣,以及,無所不為的手段。

  于闐一行之艱難,湛王進入西域之前便心中有數。天朝大軍名義上駐紮甘州,實際上使團尚在樓蘭國時,已有神御軍輕騎三萬借道龜茲,在龜茲國嚮導的引領下橫穿沙漠,順利抵達于闐國邊境和田河畔,悄然陳兵。

  湛王之所以單身赴險,亦是深知于闐國內不乏來自天朝的商人。這些富商巨賈無不與富甲天下的殷氏閥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在于闐國內與那些王公貴族相交熟絡,已然形成能左右于闐政局的一股勢力,更是湛王此行堅實的財力後盾。

  湛王只要召見幾個商人,便能了解于闐王生性多疑,貪財好色,當即以天朝使團的名義向于闐王贈送了一批珠寶金銀,外加數十名如花美女。而酒宴當晚,便有吐蕃使者酒後強行調戲這些女子的消息傳到于闐王耳中,于闐王自然大怒。

  此時被侍從請到花園散心平息怒氣的于闐王便順理成章的遇到被朵霞公主邀請來鑑賞美玉的湛王。一次主賓盡歡的會面,湛王同于闐王和公主笑談風雅,卻無意提起此次隨他前來的副使周鐫多次往返西域,已然開闢了一條自玉門關始,經樓蘭、高昌、尉犁、龜茲、姑墨等國直達琉勒,從而西出蔥嶺的商路。天朝因國事紛爭,考慮到商旅安全,大有完全棄用原來古道之意。

  西域古道過鄯善、且末、精絕等國,再經于闐而達琉勒,一直是這些國家商貿繁榮的重要依賴。一旦行禁令、絕商旅,天朝的絲綢、茶葉、鐵器、金銀以及一些精美的奢侈品將在于闐國內身價倍增,而于闐所產的玉石、香料、藥材等物品也將乏人問津。于闐即便能與吐蕃交好,吐蕃地處荒蕪,即便國勢再盛,又豈能與天朝的繁華相比?

  于闐王雖不是什麼明君聖主,行事反覆無常,眼下卻也看得清楚此點兒,再加上朵霞公主從旁規勸,當即見風使舵,驅逐吐蕃使者出境,向天朝示以誠意。

  與她的父王相比,朵霞公主顯然更具有過人的智慧與的眼光,不但設法促成了兩國間的交好,更為自己選定了一個風華無雙的夫君。然而正如天朝的百姓不會想到國與國之間合縱連橫的複雜一樣,朵霞公主也永遠不會了解,眼前這個翩翩如玉瀟灑倜儻的男子,在對她溫柔含笑之時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多年前在伊歌城京畿司的大牢里一個白衣素顏的女子曾說過的話:商旅貿易遠比戰爭更容易控制一個國家……

  這句話在他面對著萬里大漠飛沙時如此鮮明的浮現在腦海中,夜色下美麗的月牙泉如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而靜陳於泉底深處的沙石卻如他此時的心情,在經過了白天烈日火燒般的曝曬之後,夜晚冰寒的幽涼透骨而來,一切繁華與驕傲皆沒落,冷月隨波,寂寂然,無聲。

  于闐王遣使者三百人,攜上乘五色美玉、良馬美酒等豐盛的陪嫁以及朝貢物品隨湛王東行,送朵霞公主入嫁天朝,朝見天帝。但是這番兩國聯姻的盛舉卻讓原本便愁雲慘霧的御醫院雪上加霜,只因天帝病勢沉重,日漸不起,令人苦無良策。其中最叫御醫們頭疼的是天帝自移居清和殿之後便棄醫不就,除了偶爾召見幾位宰輔重臣並命蘇淑妃侍駕外,不見朝臣妃嬪,連皇后都拒之門外。藥無從下,醫無從醫,如何不讓御醫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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