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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步此時已恢復了平靜,眼中精光一閃:“四爺好膽量,難道不怕末將調兵追殺嗎?”

  夜天凌面如平湖,深眸之中沉冷無波:“你方才不是正有此意,為何又改變主意?”

  木然立了片刻,李步身上緊著的一股殺氣緩緩散去,鬆懈全無,出聲嘆道:“四爺多年來暗中對末將提拔回護,末將豈會全然無知,此次與四爺兵鋒相對已是無奈,豈能再做那等不義之事?”

  夜天凌頗不讚賞的搖頭:“以你現在的氣勢,心中毫無戰意,城中將士意志鬆散,明日如何能與我大軍一戰?”

  李步震驚,夜天凌此言豈不是將行軍計劃相告?他心中電念飛閃,信疑雜陳,疑惑的看著夜天凌。

  夜天凌似是能看透他諸般心念,洞徹一切,卻只是不動聲色的冷淡著:“本王明天將會自祁山垛口處攻城,你小心了,莫讓本王失望。”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

  兵中之道,向來是虛中實,實中虛,然而夜天凌此時句句予以實話,反讓深知兵法的李步無所適從,頓時陷入迷潭。

  兵者,詭道也。

  李步眉間深皺,說道:“四爺冒險入城,難道是來告知這些?”

  夜天凌負手隨步,走至他身前:“本王沒那個閒情,今夜來此,是有幾件事情要問你,明日大戰一起,怕你便沒機會再回答了。”

  李步心中傲氣被他激起,冷哼抬頭:“勝負難料,四爺此話未免有些早。”

  “好。”夜天凌劍眉一帶:“這還像是當年斬了突厥渾日王的將軍。”

  李步愣愕時他言語微冷,道:“本王問你,聖武十年之時,衍昭皇兄是否當真是自盡身亡?你當初身為東宮府前親將,其中始末原委可曾清楚?”

  “四爺何故問到此事?”李步聲音微有顫抖,其中隱著莫大的憤恨。

  “還有,衍暄皇兄暴病身亡,本王不信你沒有派人查過,當年澄明殿侍宴的宮女內侍,曾為衍暄皇兄診脈的御醫如今全無蹤,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四爺!”李步失聲叫道。

  “如實說來。”夜天凌語中淡淡。

  李步抬頭迎上的是一雙深無情緒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卻壓來居高臨下的威嚴,在清冷的深 處像一刃無聲的劍。

  “先儲君確是自盡身亡。”李步咬牙,擠出一句壓抑的話。

  “原因。”

  “四爺難道不知道?先儲君為我等所受不平據理力爭,遭了當今天帝斥責,一時想不開,此事宮裡宮外人盡皆知,天帝還後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責了什麼?”夜天凌依舊平聲相問。

  “朕不如將這皇位讓給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的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閃:“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憶了稍許,說道:“那病來的極為蹊蹺,拖了數日便不治了,我雖沒查出具體,但或者是……毒。那幾個侍從御醫不是失蹤,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悄然處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後的手指節蒼白緊握成拳,他仰頭靜看山間冷月,自齒間迸出一字:“好。”

  隻言片語如磨出利刃的冰,一轉身,他對李步道:“明日本王絕不會手下留情,你當全力應戰,若戰死祁門關,衍昭皇兄的血債亦不會沉默落空,本王自會還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四爺究竟是為何如此,還請給李步一個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與黑遠的深山融成一片,沉如深淵,他微微側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種漠然冰冷的聲音說道:“只因本王身上流著文仁皇帝的血脈。”

  李步如遭雷擊,呆立雪中,似有千軍萬馬自心底狂奔而過,踩的血脈欲裂,他啞聲道:“四爺此話……當真?”

  夜天凌眸鋒微銳,掃入他眼底,他驀地驚醒,凌王言信如山,豈容人置疑?

  卻見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舉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夜天凌堅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叫道:“四爺!”

  夜天凌足下微緩,停下腳步,凌厲的唇間慢慢的,逸出一絲似笑的鋒芒。

  山河半壁冷顏色

  離開合州,夜天凌回到大營,甫一入帳,錯愕止步。帳中不少人,十一、唐初、衛長征、冥執等全都在,看到他回來似乎同時鬆了口氣。案前一人背對眾人面向軍機圖,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修眉飛揚,鳳眸微吊,其中一絲清凌的鋒芒與他的目光相觸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瞞著卿塵去的,此時在軍帳中見到她略吃了一驚,抬眸往十一那邊掃去:“出什麼事了?”

  十一輕咳一聲,說道:“四哥平安回來便好,我們就先回營帳了。”說罷一擺手,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邊回頭看了看,丟給夜天凌一個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動,卻見卿塵淡眼看著他,突然也逕自舉步往帳外走去。

  “清兒!”夜天凌及時將她拉回:“幹什麼?”

  卿塵微微一掙沒掙脫,聽他一問,神情微凜,回頭氣道:“四哥,你竟然一個護衛都不帶,孤身夜入合州城!兩軍大戰在即,合州數萬叛軍人人慾取你性命,你怎能輕易冒這樣的險?”

  夜天凌料到卿塵必定對此事不滿,但見她既然已經知道了,只好問道:“我吩咐過嚴守此事,誰這麼大膽告訴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澤此時映在卿塵臉上靜靜一層光華逼人:“怎麼,查出是誰讓我知道要軍法處置嗎?”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塵擰著眉心:“他們都不知你為何定要在此時獨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別無他法,全擔著一顆心,怎麼瞞得過我?”

  夜天凌不管她正滿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許柔情,硬將她拉近身前環在臂彎里,說道:“那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為現在的合州,還有些舊事吧。”卿塵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軍前大將都調來帳前,做什麼呢?”

  卿塵黛眉一剔,冷顏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來,揮軍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攬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緩說道:“這麼個嬌柔的美人,怎麼偏生了比男兒還強的性子。幸好我回來的及時,否則合州今日危矣!”

  卿塵抬眸看夜天凌眉宇間真真實實的笑意,原本惱他瞞著自己孤身犯險,此時見人毫髮無損,怒氣便也過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擔心害怕卻突然湧上心頭,眼底微微酸澀,扭頭說了句:“你以為十一他們不這麼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給他機會,他也不敢對我動手。何況這兩日大軍猛攻之下,合州將士軍心早已動搖,連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間,城中看似是險地,其實並不足為懼,我心裡有數。”

  卿塵輕聲嘆道:“你冒險總有你的理由,但我是你的妻子,你是驚是險是生是死我都有權利知道,即便擔驚受怕又如何,難道我還會受不住?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你的命中既然有了我,拿你的命冒險和拿我的命冒險有什麼區別?你不該瞞著我。”

  夜天凌唇角帶笑,挽著她的手臂輕輕收緊,卻淡淡將話題轉開:“景州和定州你喜歡哪個?”

  卿塵側頭看他,有些不解,隨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經心的說道:“好,那咱們今晚就先襲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給你以為補償,如何?”

  卿塵驚訝:“定州景州都在祁門關天險之內,合州未下,”她忽爾一頓:“難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從容道:“我從來不白白冒險,李步降了,合州留三萬守軍,剩餘五萬隨軍平叛,我們襲定州,景州交給他。”

  “李步竟肯回心轉意?祁門關一開,取下定州,我們即日便可與中軍匯合。”

  “不錯。”夜天凌轉身揚聲道:“來人,傳令主營升帳,三軍集合待命!”

  帳前親兵領命,卿塵卻輕聲一笑:“四哥,三軍營帳早已暗中傳下軍令,所有將士今夜枕劍被甲,此時即刻便可出戰。”

  夜天凌笑道:“如此節省我不少時間。”

  卿塵卻沉思一會兒,又問道:“李步雖說終於棄暗投明,但畢竟曾經順逆,軍中有不赦叛將的嚴令,你打算怎麼辦?”

  夜天凌返身更換戰甲,說道:“所以我才要命他助我們取景州、定州,而後隨軍親自討伐虞呈,將功補過。”

  卿塵點了點頭,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覺得此事終究是個麻煩。

  寅時剛過,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臨邊關偏北一線,祁山北脈與雁望山在此交成一支形成橫嶺,地勢險要,是北疆抗擊突厥重要的關隘。黑夜中城外關山原莽天寒地凍,城中各處都安靜如常。北疆雖在戰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門關不破,定州便高枕無憂,所以並不多見調兵遣將的緊張。

  南門城頭哨崗上,塞外吹來的寒風颳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時分,既困且冷,不時閉目搓手,低聲抱怨。

  終於熬到一崗換防,替班的巡邏兵登上城頭,“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厲害啊!”先前一隊士兵呵氣說道。

  隨便言笑幾句,新上來的士兵在北風中亦打了個哆嗦,按例沿城頭巡防一圈,四處無恙,鐵甲發出輕微的磨擦聲伴著軍靴步伐橐橐,漸行漸遠往下走去。走在最後的士兵猛的眼角光閃,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來得及出聲,頸間“哧”的輕響頹然倒地,即時斃命。前面幾個士兵察覺異樣,回身時駭然見方才走過的城頭影影瞳瞳出現敵人,借著深夜的掩護鬼魅一般迅速殺來。

  方才換崗的士兵尚未走遠,便聽到身後同伴慘叫夾雜著“有敵人!”的示警,原本靜然無聲的黑夜被突如其來的殺氣撕裂,城頭火把似經不住風勢紛紛熄滅,四周驟然陷入混亂之中。

  夜天凌和卿塵駐馬在不遠處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見,似乎並無任何不妥。不過半盞茶時分,城中一處突然亮起驚人的火光,緊接著火勢迭起,燒紅半邊天空。定州城如同迎來了詭異的黎明,瞬息之間又被濃煙烈火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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