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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映著雪光,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的一瞬目,嘴角勉強上牽,不語,或者是緣於那征戰的戾氣,他神情與往日天壤之別。

  卿塵邊笑著,伸手拽他踏雪而行:“正想著這時候也沒人一起踩雪看景,陪我走走。”兵緊馬嘶中,這話讓她說的自在閒散,似是真要拉十一悠然賞雪去。

  北疆的雪不似天都,少了份飄搖而下的輕軟,多了些堅深不化的凌銳,踩上去有種別樣的滋味。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響,身後遺出清晰的足跡,抬眼卻仍舊白茫茫一片大地素淨。

  十一心中微微一輕,順著她走了幾步,卿塵問道:“前方戰況如何了?”

  十一抬眼往遠處青灰色的山峰望去,神色稍帶凝重:“我正是來找你,明日左右定有大戰,屆時受傷的兵將必然猛增,你這邊得早有準備,莫要措手不及。”

  卿塵眉心輕鎖:“定了要闔軍強攻?”

  十一扶在劍上的手將戰袍一揚:“不錯。敵方虛實四處地形都有了計較,這祁門關毫無取巧之處,唯有強攻。你那救護隊確實不錯,只是敵我都救未免太過麻煩。”

  卿塵道:“醫者不能見死不救,他們以前都是天朝將士,救回來仍是我們可用之兵。”

  十一也未有反對,道:“這些你做主。”他手指微動,佩劍彈出數寸,耀出一抹寒芒:“這劍近年染了不少殺孽,總得有人救人不是?”

  “你們殺一個,我便救一個,都抵了。”卿塵眸色清遠,放眼雪天一色,卻陷入沉思。

  兩人 緩緩走了會兒,十一步子略有些加快,前方仍有戰事未了。

  李步曾是夜衍昭的舊部,想必夜天凌不是沒有想過,卿塵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未開口,眸中不覺隱了一絲極深的波瀾。

  如果她,或是夜天凌和十一還有什麼不能說,便是有關文仁皇帝的一切。有時她覺得夜天凌站在一道混沌的邊緣,橫看成嶺側成峰,他要以怎樣的心情進退。

  迷霧後青峰一刃,平湖中的倒影,隱著深淵萬丈,如他,亦如他所處的中心,不是吞噬他人,便是被吞噬。

  “左先生到了合州嗎?”她見到了帥帳,便停下腳步:“或者他能去見見李步。”

  十一沉吟:“見也難,何況七哥那處已有不赦叛軍的軍令,無從可勸。”

  卿塵靜靜點頭,即便左原孫同李步有交情,也是見面容易,勸辭難。

  此時十一扭頭往帳前看去,長長舒氣,突然說道:“此事我必有個交待,待到回京即刻向父皇請旨賜婚。”

  他聲音略揚,想必便是說給帳內人聽,卿塵一愣揚眉瞪他,低聲道:“需得從長計議。”眼前這情形若是真指了婚,湛王府後院怕是要熱鬧。

  十一卻將手一擺,這已是他不能推卸的責任,這話也是深思熟慮過。

  雖說事出情非得已,但這般情形下他若再行拒婚,對殷采倩甚至整個殷氏家族都是一種莫大侮辱,便是天帝那處也無法交代。

  進退都是麻煩,先前殷監正借聯姻來探凌王之意,夜天凌不慍不火卻明白拒回了,擺明各走各路。澈王同凌王親近,人盡皆知的事,而近年澈王與軍與政日受重用,也是人人看著的。殷家橫插這一步棋,不是沒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應?

  十一暗恨那夜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時不尷不尬窩心。然而事已至此,男兒丈夫他也敢當。

  卻突然見大帳掀動,竟是殷采倩慢慢走了出來。她臉上因血色未復而帶著些蒼白,只一雙眼睛眸色光亮,仍是俏艷神色,其中卻隱隱帶著些別於往日的情緒。

  她靜立著,忽然緩緩斂衽對十一深深拜下。

  十一皺眉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卿塵上前抬手扶她:“小心傷口。”

  殷采倩仍是行了一禮:“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語衝撞了澈王爺,還請王爺見諒。”一句話拉開尊卑之分,她抬頭,看向十一:“王爺千金之軀尊貴非常,采倩生性頑劣粗陋愚鈍,實在不配婚嫁,還請王爺收回方才所言,采倩不勝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王爺不必在意。”她貝齒輕咬本無血色的唇,反而浮起一層鮮明的紅。

  卿塵眼中微微一亮,十一愣了片刻,說道:“你何出此言?”

  殷采倩眼中既是迷茫亦存堅決,她瞬目稍許,說道:“……我也不知這樣對不對,但王爺若因責任而娶,采倩若因名節而嫁,比翼連理卻還得夾上些不明不白的牽扯,如此一生,如何相對?王爺也是性情中人,是以采倩斗膽,請王爺三思。否則……否則我不是白白離開天都?我不甘心!”

  雪靜,掩的天地無聲,帳前無聲立著三個人。

  卿塵唇角忽爾帶出若有若無的笑,不甘心?說了一通聽起來像模像樣的道理,最後竟是這麼三個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突然朗聲大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識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個人情!”

  殷采倩扭頭道:“兩清了,王爺救我在先,何況我去擋那一箭時並沒來得及細思。”

  “現在細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怕是還想補給我一箭?”十一問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前方隱有戰鼓響起,他扭頭一瞥:“我得先回軍中,卿塵,此處拜託你。”

  卿塵微笑點頭,十一目光往殷采倩處一掃,大步離去。

  殷采倩茫然看著眼前白雪皚皚,心中是喜是悲已渾然不清,眼淚便簌簌無聲的落下,悄然融入雪中。

  煙雲翻轉幾重山

  合州,白雪厚蓋大地掩不住兵戈殺氣,高高的城牆之上火把燃照,在闃黑的深城邊緣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大戰在際的緊張亦在火光的深淺下若隱若現。

  將軍府前凌亂殘雪泥濘一片,方有部將策馬離去,此時深冷的冬夜中倒顯得寂靜無聲。

  凌王大軍兵臨城下,李步已有數日未曾正經合眼,一燈未滅,獨自撐在席案前皺眉沉思,忽爾抬頭長嘆,含著無盡的寥落。

  府中侍衛入內遞上一張名帖,李步微有詫異,如此深夜,是何人來訪?

  將名帖展開一看,他猛然自案前站了起來:“快請!”一邊大步迎了出去。

  侍衛引著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將軍府,李步人已至中庭,遠遠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孫,軍中智囊,天下聞名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孫亦笑著還禮:“李將軍,在下來的唐突!”

  讓進屋中,侍從奉上香茶,掩門退出,李步道:“多年不見,左先生風采依舊,叫人佩服。”

  左原孫搖頭笑道:“逝者如斯,兩鬢見白,人已老了。李將軍倒是勇猛不減,合州精兵猛將勝似當年,左某一路看來,當真感慨啊!”

  李步長嘆一聲:“先生說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勢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孫托盞抿了口茶,說道:“凌王其人心志堅冷,用兵如神,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次定川蜀、斬虞呈,攜幽州勝勢兵臨祁門關,順依天時,與合州勢在必得。但將軍手握祁門天險,深溝絕壑,城堅糧足,占盡地利,兩相比較,只剩一個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之軍將,當年曾有不少隨凌王征戰過突厥,想必將軍也清楚。”

  李步眉間皺紋一深,卻聽左原孫再道:“我來此途中,聽說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戰亂消弭,見凌王大軍夾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見,合州此番敗多勝少。”李步面無表情:“但能與凌王一戰,無論成敗,也不枉此生為將!”

  左原孫悠然一笑:“話雖如此,但在下有一處不明,將軍卻又為何要與凌王對戰?聖武二十年,將軍曾配合凌王出擊突厥,大獲全勝。聖武二十四年,凌王上表保薦,自鹿州偏遠苦寒之地調將軍鎮守祁門關,委以重任。將軍從虞呈叛逆,難道便是為了與凌王一戰?”

  李步眼中精光一現,掃視左原孫,左原孫不慌不忙,平靜對視。

  “左先生是為凌王做說客來了?”李步聲音微寒,亦略覺心驚,左原孫何時竟投了凌王帳下。

  左原孫神情淡定,適然品嘗香茗,說道:“在下正是受四爺之託,前來與將軍一敘。”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語言憤懣:“左先生難道忘了景王殿下的舊恨?當今天子即位,晉為儲君的德王,以及睿王、景王先後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儲君大恩,怎咽得下這口氣!”

  左原孫抬手,對李步緩緩一揖:“李將軍說的好,我左原孫便是為此,絕不會任虞呈叛亂得逞。當年陷害景王殿下的柯南緒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級,左原孫無顏以對舊主。不能平這場叛亂,亦對不住四爺的知遇賞識。”他語中冷冷,氣定神閒中透著無形的凌厲。

  “如此我二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李步目下神情複雜,此時只要一聲令下先將左原孫擒押,便斷了凌王一條臂膀。

  左原孫似是對他透出的殺機視而不見,起身說道:“話亦未必,有人想見將軍,不知將軍是否願意一見?”

  李步疑惑看向他閒適的微笑,心中忽然一動,左原孫做了個請的手勢,不急不徐,舉步先行。

  別雲山北麓,山勢略高,巨石平坦,青松壓雪。

  月懸東山,薄映深雪幽暗,一人負手立在石前,山風微起,吹得他襟袍飄搖,卻不能撼動如山般的峻拔身影,黑夜中有種淵臨岳峙的氣勢。而他卻只是抬頭,放眼山間月華雪色,神情閒朗。

  李步踏上巨石,看到此人時身子猛然一震,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頭,左原孫抱拳施禮,退下迴避。

  一道如若實質的目光掃向李步眼底,那人淡淡說道:“怎麼,不認得本王了?”

  李步與之對視,目光垂過,穩攝心神,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劍柄,遲疑之中卻又終於俯身拜下:“李步……見過四爺。”

  這一舉一動映在夜天凌眼中,他嘴角笑意微勾:“本王上次過合州還是二十四年自漠北回師,如今看來合州城變化不小,你這督使做的不錯。”言語淡然,竟仿似過境巡查,隨口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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