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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中……主帥……不能有失……”殷采倩胸口急遽起伏,斷續說道,不知是否因雪寒天冷,她渾身冰涼。

  十一面色暗沉,一語不發,抬手將她袍甲解開。殷采倩只覺得傷處麻癢,好像有無數濃霧侵入眼前,昏昏欲睡,忽然肩頭一涼,她掙扎道:“你……幹什麼!”

  “忍著點兒痛。”十一將她拂來的手臂制住,未等她緩過神來,手起箭出。

  殷采倩痛呼一聲,神志一清,怒目瞪去。

  箭並不十分深,但傷口處穠稠儘是黑血,十一無視她氣惱的目光,面無表情,俯身吸出她傷口毒液,扭頭啐於雪地。

  殷采倩既驚且怒,掙脫不得,羞惱中眼前忽然一陣漆黑,隨即墜入無邊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鐵騎如長刃破雪,迅疾拒敵直插斜風渡。

  虞呈叛軍立足未穩忽逢阻擊,被當中斷為兩截散兵,過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軍迅猛攻勢之下潰不成軍,高崖險灘橫屍遍布。

  澈王點平業將軍柴項率精兵三千為先鋒,同原駐守白馬河、斷山崖兩部防軍反客為主,急行出擊,直搗叛軍主營。

  虞呈大營空虛,倉促 點兵迎戰,廝殺慘烈。

  斜風渡叛軍匆忙回防,玄甲軍借勢銜尾追殺,一路勢如破竹,血洗長河。

  主營叛軍深陷重圍,拼死頑抗。

  清明破曉,叛軍損失慘重,虞呈見大勢已去,棄營北退,敗走合州。

  柴項乘勝追擊,截殺窮寇,終於祁門關外鮮城荒郊一舉殲敵,斬獲虞呈。

  至此西路叛軍全軍覆沒,幾無生還。

  虞夙痛失長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勝勢全力猛攻,三日之後再奪遼州。

  原遼州督使高通冥頑事敵,破城後拒不反悟。湛王一怒將其本人凌遲處死,懸於轅門示眾,妻母子女親者三十八人城外斬首。

  即日起平叛軍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將從叛順逆者,殺無赦。

  討逆大軍拉開戰線,烽火燎原,步步為營深逼北疆。

  凌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揮軍兵臨祁門關。

  合州守將李步叛亂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時嚴陣以待,憑祁門天險誓欲頑抗。

  狼煙迭起,箭在弦上,大戰一觸即發。

  礙於傷勢,回天都之事暫且無人再提,卿塵親自悉心照料下,殷采倩肩上之傷餘毒去盡,只因失血而較為虛弱。

  傷勢剛有起色她便不願躺著,靠坐在榻上看卿塵進進出出,忙於諸事。

  隔水看霧,便如凌王清俊下的深冷鋒芒,她突然覺得有些事情從來都未明白過。

  一路長途所見所聞,鐵馬冰河的軍營,血染劍鋒的征戰,似是天朝繁華風流翻轉了另一個世界,豁然天高海闊,卻也迷霧重重。

  傷處還不時有些疼痛,那疼痛中夾雜著絲異樣的感覺,像是時刻提醒著某些讓她懊惱的事情。

  銀槍的光芒映著瀟灑懶散的笑,清晰的男子陌生的氣息後有唇間溫涼的觸覺,隨即而來便是一陣無處發泄的羞怯憤怒。

  春閨夢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該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卻在箭光槍影中演繹出這般情形。

  她思及氣惱,抬手捶向一旁,不意牽動了傷口,“哎呀”低呼一聲。

  卿塵正自帳外看察傷員回來,遇到點兒用藥的困惑,在旁翻查醫書,聞聲抬頭:“怎麼了?”

  殷采倩扭頭,悶聲道:“沒什麼。”

  卿塵手中書卷輕合,眸中一抹浮光微動,映出心下幾分擔憂。

  殷采倩這面著惱於心,十一那邊同樣窩著把火,如今兩面各存著難以名說的尷尬。

  人算不如天算,憑空橫生枝節,盤根錯節的糾纏中,他們每一個都是生來便註定要面對這些的人,或者誰也逃避不了。

  不時有醫士入帳求見,來請問卿塵各種問題,她隨口指點交待,處理的方法,用藥的分量,一絲不能有誤。

  數日大雪冷覆北疆,此時祁門關前戰況正烈。

  大軍兵臨關外,接連幾日,已同祁門關守兵多次硬馬交鋒。

  眼前祁門天險是天朝南北中腹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岭,絕壁深溝,七十里南北,四十里東西,關左臨河,關右傍山,關隘當險而立,高崖夾道,僅容單馬。

  關前五里暗六,目所能及唯有一線青天,合州城高聳峭立,順山勢之高下,削為垛口,背連祁山、別雲山,雁望山,觀山一脈形成固若金湯的防守,易守難攻。

  當初此關一破,天朝中原門戶大開,袒露於敵軍覬覦之下,虞夙叛亂之所以能在起兵伊始便如此勢盛長驅直入,便是因祁門關落入其手。

  合州守將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門,曾任天朝從事中郎、軍司馬,因功勳卓著受封驃騎將軍。聖武十年隨先儲君夜衍昭討伐南番,屢克敵兵,戰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歸朝,時任尚書省及兵部官員卻以“菲薄軍令,擅自行兵,居功妄為”為由,申斥南征部將,李步等人首當其衝。

  後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遷為并州督使,聖武二十四年調守合州。

  便為此前後種種因由,李步心中隱存積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謀劃叛亂之時多方拉攏,並故意示以“正君位”之名,終將他籠絡,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風緊,天寒地凍,祁門關外百里成冰,更生險阻,即將使這場戰役變得緩慢而艱難。

  黃文尚入帳說了些什麼,卿塵提筆寫了副藥方交給他,回身步入內帳。

  她將一本醫書放下,聚精會神的想了會兒,忽爾揚唇微笑,眸中熠熠光彩從容清傲,鎮定自信。

  不知為何,白衣下她纖柔的身影居然令人想起秀挺獨立的喬木,不靠於任何依託,寧靜卻風華颯慡,千姿嬌媚中那是一道別致的風景,令人不禁駐足,流連,驚嘆。

  殷采倩看了她半晌,突然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很討厭你。”

  “嗯?”卿塵回身微微挑眉,而後淡淡一笑:“知道。”

  “起初因為你是鳳家的人,我和先太子妃是很要好的姐妹,若不是因為鳳家她就不會死,所以我不喜歡你。”殷采倩悶悶說道,提起先太子妃,語中有些悵然懷念:“後來還因為七哥,我從來沒見七哥那麼傷心的樣子。他大婚時我偷偷跑去鬧洞房,他居然不在新房,我找到王府的荷塘邊,他一個人在凝翠亭里,身邊扔著喜酒空瓶。那麼好看的喜服,被他吐了滿身的酒,我親耳聽到他叫你的名字,才知道他原來喜歡你。後來我看到七哥將玉笛折了,扔進了荷塘,自那天我就再也沒聽到七哥的笛子。”

  卿塵雙眸幽深,靜靜看向身前一片空處,她無法將記憶中夜天湛在大婚典禮上的俊逸身影同酒後的樣子連成一線,溫冷如玉,那日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應付賓客之間瀟灑言笑,翩翩自如,此時想來,他或許真的喝了不少酒。

  那時候她看到他挽著自己的新娘,時光支離破碎迎面斑駁,李唐擁著徐霏霏。

  她透過深紅煥彩,以一種繁複的心情細細揣摩他的模樣,在他的春風笑意中無聲嘆息。

  那嘆息中,是難言的酸楚,一點點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作一片苦澀的滋味,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終此一生,不能掙脫的牽絆,他們倆人都清楚,卻以不同的方式裝作糊塗。

  有些事,本就是難得糊塗。

  心中五味雜陳,她不願讓這感情泄出絲毫,面上漫不在乎的笑問:“就因為這些?”她將話題引偏,若有所指。

  殷采倩不知她為何總能如此坦然的談說此事,這態度偏又慡快的叫人不覺尷尬,被她一激,直言道:“當然,也因為你是凌王妃。”

  卿塵竟悠然而笑:“真巧,我以前也不喜歡你,一樣的理由。”

  “那現在呢?”殷采倩問道。

  “還好,你呢?”卿塵笑意不減。

  “也還好,那我們扯平了。”殷采倩不由得也笑了,她略一猶豫:“我可以替七哥問你一個問題嗎?”

  卿塵靜了靜,說道:“你問吧。”

  “如果,所有的都重來,”殷采倩說道:“現在讓你選擇,你會不會改變主意,嫁給七哥?”

  卿塵輕輕一笑,沒有絲毫的猶豫,搖頭。

  殷采倩皺眉:“為何?”

  卿塵眸中浮起清淡的溫柔,沉靜中淺笑的浮光,宛如明澈秋水,平靜卻炫目,她說道:“因為我是凌王妃。”

  “如果沒有凌王呢?”殷采倩立刻問。

  “那這世上便沒有我可留戀之處。”卿塵隨即回答。

  殷采倩似乎被這毫不遲疑的答案震驚了一瞬,過了一會兒,她才終於說道:“你這麼喜歡他。”

  卿塵看向她的雙眸,靜靜說道:“抱歉,我和他,再容不下任何人。”

  殷采倩在卿塵如水似墨的眸心默然,現在世上如果突然沒有了夜天凌這個人,她或許後有些難過,但也僅僅是難過而已。

  她抬頭,問道:“這麼說,七哥是註定沒有機會了。”

  卿塵以沉默做了回答。

  帳外忽然傳來侍衛的聲音:“見過澈王爺。”

  “免了。”劍甲輕響,橐橐靴聲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帳。

  殷采倩柳眉一剔,急道:“不准進來!”

  此話唐突而有失禮數,卿塵微露詫異,卻見她俏面飛紅,滿是羞惱,咬唇隔著屏風幕帳怒視外面,低聲道:“……他……無恥!”

  無奈之中卿塵苦笑搖頭,起身轉出外帳,見十一也正有些怔愕。

  前方戰事緊要,幾日來十一與夜天凌一直不離軍前,此時兩軍一戰方息,各自稍事休整,他才忙中偷空前來後營。

  戰甲未卸,他劍上仍有鋒銳迫人的殺氣,袍擺袖口處亦帶著些暗紅的痕跡。卿塵細看他臉色略有些暗沉,緩聲問道:“怎麼了?”

  十一隻是微微搖頭,下彎的嘴唇自嘲一揚,將手中那張飛燕嵌銀角弓遞過:“這飛燕弓是日前落在戰場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顯然不願多留,言罷拂袍轉身,逕自出帳。

  卿塵舉步隨上,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帳前,面無表情,放眼之處深雪未融,薄陽微淡的光在雪地中映出冰冷晶瑩一片。

  卿塵帶著抹笑繞至他身前:“今天見識著了,原來咱們澈王爺發起脾氣來也這般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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