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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笑道:“那我就沒白費心琢磨,制這小小一張琴不想比帶兵打仗都難。”

  “你做的?”卿塵再次訝異。

  “怎麼,不像?”夜天凌嘴角淡噙著笑意:“初四是你的生日,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那笑中的聲音如山間清泉,澄澈動人,微微冷冽的閒淡中一絲鋒芒奪目,整個將卿塵攝了進去,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完全的沉淪。卿塵眸光映著他深溺的溫柔:“你竟記得這麼清楚?”

  夜天凌笑了笑,說道:“自然。哦,這琴還沒有名字呢。”

  卿塵拉他去書案旁,回身提筆略一沉吟,走筆寫下“正吟”兩字,其後書道:岐山之桐,斫其形兮,冰雪之絲,宣其聲兮。夜天凌一手挽了她纖腰,一手將她執筆的手握住,續道:巍巍之魂,和性情兮,廣寒之秋,萬古清兮。

  一柔一峻,一筆一鋒,淡淡的墨香中落在滑如春冰的竹箋紙上,神里髓中,不謀而合的清傲峻遠,鋒銳暗隱。卿塵微微一笑:“他們都說我的字像你的。”

  夜天凌看了看:“嗯,比初見的時候好的多了。”

  卿塵被說到以前丟人的事,不依道:“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夜天凌將她攬的緊緊的說道:“好啊,那你走吧,我看你走到哪裡去。”

  卿塵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我真的走不了?”

  夜天凌似是在她耳邊輕笑,淡淡卻又萬分篤定的說道:“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來,這一生一世你都別想。”

  卿塵在他的懷中安靜下來,幽幽的嘆了口氣:“四哥,只要你一日屬於我,我便不會走。”

  夜天凌不語,若有所思的凝視她,很久。

  善惡無非其心知

  度佛寺莊穆的鐘聲下了舟船便聽得清晰,山門迎面,鐫刻兩條石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寺中主建築以迎面大佛殿為中心,依次排列在正對寺門的中軸線上,規模雄偉,整齊劃一。

  大佛殿闊達百丈的平台廣場,以白石砌成,左右各立了一幢高逾兩丈的鐘樓,安放著重達千斤的古鐘,這每日音傳四方的鐘聲便是自此而來。廣場四方除了四道石階出口外,分布著以金銅鑄制的五百羅漢,睜眼突額,垂目內守,各個神態迥異,栩栩如生。廣場中心放置了一個大香爐,長年檀香不斷,瀰漫於整個佛寺之中,叫人行至此處便有出塵離世的莊緲感覺,心底自然寧靜。其他殿堂以此大佛殿及廣場為中心,井然有序的往八方分布,林道間隔,自有一種嚴謹肅穆的神聖氣象。

  西方以大青石砌成八角九層佛塔,挺拔突出於山林之上,幾欲刺破青天。

  塔中由第五層始,設細廊沿塔身外檐盤旋而至頂層,收藏了度佛寺第三十三代住持敬戒大師遊歷異國帶回的一千八百餘卷經書。下四層設級階與塔內,四壁雕“宣倫牆”,卻是數百年來佛教各派論法精義,佛法無邊,引得多少佇足冥思,多少恍然頓悟,多少深迷難返。

  沿青塔後行,漸有僧舍掩映在山林之間,石道蜿蜒,漸漸收窄,兩旁崖壁依山勢而雕鑿成諸佛坐像,鬼斧天成,似是自來便生在這石崖之上。

  欲行欲高,路分為二,一面通往皇家禁院“千憫寺”,點綴半山的一片青瓦殿院既是歷代君主亡後未能誕育子女的妃嬪出家之處,亦是關押皇族中待罪宗人的地方。一面沿路而上,有方丈院建於崖沿處,佛道行盡,眼前卻豁然開朗。

  蒼松翠柏,點綴岩層,禪院莊寧,菩提蔭綠。

  黃竹山舍中,一道月白色起暗雲的清淡素衣將那蒲團輕輕遮住,外罩的素銀淺紗綴著幾點細紋流瀉袖邊,朦朧中穩秀的長襟微垂,從容而淡靜。

  卿塵素手執杯,抿了一小口度佛寺獨有的“其心”茶,纖眉忍不住微微一掠,初沾唇齒的清甜,一縷送入喉間化做漸濃的悲苦久久不散,餘留齒間尚帶著些酸澀,再一回味,卻仍是盈繞不覺淡香。

  百味糾纏,浸的人肺腑入境,半日不知再飲。真不知是什麼制的茶,竟將七情六慾都占了去。

  敬戒方丈已年近九旬,壽眉長垂,靜坐在卿塵對面,若不是看向她時眼中透出一絲深睿的笑意,幾乎叫人當做了一尊化石。“王妃每次喝這茶都幾欲皺眉,卻又為何每次都要飲呢?”敬戒方丈開口問道。

  卿塵將粗木茶杯放下,杯中水清如許,若非一旗一槍浮了幾片枯葉,便只覺得是空置在眼前。她笑了笑:“方丈既知這茶苦的出奇,卻又為何要制呢?”

  敬戒方丈道:“老衲看王妃神情,這茶豈止是苦。”

  卿塵唇角微揚:“五味俱全,這茶品得說不得。”

  敬戒方丈展顏道:“此茶便是為知其味者存,惜乎人們往往一沾唇便覺苦不堪言,即便飲完也是勉強。”

  卿塵說道:“若眾生皆得其真,還要佛祖作甚?”

  敬戒方丈道:“眾生皆佛,佛亦為佛。”

  卿塵笑著揚頭,挽在脖頸後的墜馬髻穩穩一沉,那柔順的烏髮絲絲如墨,隨著她的笑動了動:“我不和方丈論佛,那是自討苦吃,本不是信佛之人,再說便要褻瀆佛祖了。”

  敬戒方丈望著面前案上一方錦盒,說道:“王妃不信佛卻行佛之善,這半年來資助度佛寺四方善堂活人無數,信或不信,又有何關?”

  此時碧瑤自外面進來,在卿塵耳邊輕聲道:“郡主,紫瑗姐姐已回去了,只說請郡主放心。”

  卿塵點了點頭,眼中靜靜的一抹微光淡然,對敬戒方丈道:“我非是善人,能救人亦能害人。再者所謂善堂只是治標之舉,有朝一日世間無需善堂,方為大治。”

  敬戒方丈長眉微動:“王妃心懷天下,中存慈悲,老衲佩服。”

  卿塵卻一笑,俏然問道:“當日我請方丈遣散部分百姓,善堂中擇人而濟莫要養了不務正業的懶人,方丈怕是不以為然吧。”

  “阿彌陀佛!”敬戒方丈低宣了聲佛號:“佛度眾生,所謂存者去者,善惡公道如何評說。”

  卿塵微笑:“善惡公道自在人心。”說罷站了起來:“打擾方丈清修,卿塵該告辭了。方丈的‘其心’下次再來還要叨擾一盞。”

  敬戒方丈微微一笑,合什送客。

  卿塵一路緩行,步出山門,回頭望了望那些登山祈福求經的善客,大佛殿中釋迦牟尼的巨大尊像尚依稀可見,鎦金重彩莊嚴肅穆,深檐飛閣下繚繞在青煙之後。

  佛度眾生,卻偏偏度不了她,或者,她早已超出了這世間三界神靈的管轄範圍吧。卿塵輕笑斂襟,飄然往山下而去,求佛不如求己,奈何世人苦苦執著,捨近求遠,難怪佛總是垂眸淺笑靜而不語了。

  天都雄踞大正江上游,北屏岐山,西應函谷,交錯而成寶麓山脈環成天然平原,東逾麓江,南系易水,兩江自京郊而匯成楚堰江流貫其間,一路奔流則有支流蜀水自度佛寺而過洄轉西行,如此沿江回流而上便可乘船入天都。

  楚堰江天塹平闊,江面愈行愈寬,漸漸的船隻見密,兩岸坊間盛設帷帳,檐宇如一,有了繁華樓市,商賈如雲。

  順風而上,船行穩健,卿塵在船艙坐了會兒,便站往船頭。江風長起,吹得衣衫飄搖,白江如練,遠遠能望到蒼茫天際,有如一線。

  雖不算遠,卻也有小半日水程,蜀水匯入楚堰江後,穿中三十六坊而直接進入上九坊,待船到了此處,便逐漸與其他各處顯出不同來。建築中少了小橋流水風姿旖旎,卻多了幾分端麗莊文。寬闊的街道兩旁皆是樓閣高宇,王公府邸,不時見到仕族子弟縱馬馳樂,男子呵乎女子嬌笑交錯揚起,絕塵而去。

  卿塵靠在船頭,沿著江岸遙看風景,突然覺得有什麼人在盯著自己,略一回頭,迎面橫陳江面的落馬橋上,正有人勒馬佇立,往船上看來。眾多侍衛擁簇的中間,一人身著銀色武士服,貼身修長,襯著江上反she來的斜陽有些耀眼,幾乎看不清是何人。

  但卿塵很清楚的感覺到那雙眼睛,妖魅而邪氣十足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那種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如影隨形,幾乎想將她吞噬。

  夜天溟,她淡眉微揚,亦凝眸看去,目光中隱著三分憐憫的傷感。

  不知為何,那魅異的眸底總是隱藏著太多的東西,濃的仿佛可以燃盡一切。沉重的熾熱和深灼總叫她不願去看,憎厭之後亦會湧起極深的悵嘆。

  橋上行人見到夜天溟當中停馬阻路,只能趨避沿一旁通過。夜天溟身旁侍衛也有人遠遠見到卿塵風姿一時惑的出神,卻聽夜天溟厲聲呵斥:“勒馬低頭,再有偷窺王妃的立斬不饒!”駭的急忙收攝心神,不敢出聲。

  船緩緩的穿過橋洞沿江前行,將“落馬橋”三個大字拋在身後。

  落馬橋,卿塵微微嘆息,東郊兵營的聚結叛鬧讓夜天溟在天帝眼中信任盡失,朝中親信相繼被徹查罷免,不知他此時此刻又是何樣心情?

  水行漸遠,夜天溟與卿塵的目光亦同時消失在對視中,但卿塵知道他依然在看著自己,她將目光投向天際,斜暉脈脈,已近黃昏。

  或是因見到夜天溟,自然又想起鸞飛,兩日前鸞飛順利產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做了母親的她看起來比以前多了幾分溫柔神情,但卿塵隱隱感覺她的心底有什麼依舊深纏在那裡,那鬱結的目光常常穿透窗外看向已然剝離的世界,更帶著一絲決絕。

  船在碼頭輕靠,卿塵扶著碧瑤的手下來,卻聽到有人叫了聲:“卿塵!”

  卿塵扭頭看去,鳳家長子鳳京書正同她招呼。便站定笑了笑,說道:“大哥。”

  鳳京書翻身下馬,俯身行了尊卑之禮。卿塵問道:“母親身體可好?”

  鳳京書道:“尚好,若掛記著,如何這麼久也不回家看看?”

  卿塵聽了“回家”兩字,心底突然掠過陣極輕的暖意,如同錯覺,穩了穩心神說道:“改日我便回去。”

  鳳京書看著她道:“我知你自小未在家中,難免生疏,所以才要常走動才是。四爺朝中事忙,又不能整日陪你,若無事了便來同母親說說話。”

  卿塵答應點頭,想了想道:“大哥……”說罷略抬眼看了下鳳京書身邊侍從。

  鳳京書會意,回頭道:“你們在此候著。”同卿塵往一旁慢慢走去。

  走了幾步,卿塵問道:“父親最近可還同九王府有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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