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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峻朗的身影倒映在那灣清光燦渺的深潭之中,手攬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低沉而霸道的在她耳邊說道:“叫我的名字。”

  那半命令半誘惑的聲音像一道倏忽而至的鋒銳,輕輕掠入了她心底,百鍊鋼做繞指柔,攻城掠地,悄然便將人擄了去。“凌……”卿塵低聲呢喃,環上了他的脖頸。紅蘇玉指帶來微涼的碰觸,卻點燃了滿腔愛戀,夜天凌一抬手,將最後那道半攏的絲絹掠開。

  青絲婉轉散覆,流瀉在香肩枕畔,隱約掩映了一抹清麗桃色。

  夜天凌靜靜望著卿塵,幽深的眼中滿是驚艷,修長手指帶著無盡的疼惜和憐愛划過瑩光勝雪,撫上那隻冰清玉潔的銀蝶。

  丹紗帳影春宵醉,那銀蝶燦爛,破繭而出,化做了華貴明麗的紫翼鳳蝶,輕舞招展,翩躚流連在花間帳底,雲池瓊宇。

  此生與君共,萬世千生,比翼雙飛,不思歸。

  金殿,明燭,孫仕安立在朱紅的九雲盤樑柱旁,眉眼低垂。

  堂高殿深,是望不盡的迷暗,燭芯“噼啪”一聲輕響,琉璃燈罩上映出一抹奇妙異彩,那龍紋栩栩似欲升雲騰空,卻轉瞬便沒了去,叫人幾疑看花了眼。

  安息香繚繞的沉靜中,禮部官員匡為一絲一板有條不紊的呈報著凌王同清平郡主的婚典。

  天帝一身青緞閒衫,斜靠在雲錦軟榻上,手中暖著盞溫熱的君山銀針,蒼邁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扣在茶盞上,為臣子的不免越發謹慎了幾分。

  待說到三地百姓紅綢鋪街送婚祈福,天帝指下微微一頓,半眯的眼睛略抬了抬,一道威沉的目光掠來,叫匡為語下微滯。

  悄眼看去,卻只見君王閉目養神的龍顏,便深回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孫仕安略帶灰白的眉毛不自覺的動了下,雖是晚春了,夜裡卻還帶著絲寒,將睡意驅的全無。他怔忡,父子君臣,這一局棋愈走愈深,何時得解?

  “你方才說老七自懷灤回來了?”匡為停了說話,似是過了許久,天帝隨口問了句。

  匡為略一斟酌,據實回道:“臣今晚確實在凌王府見到了湛王爺。”

  “嗯。”天帝揮揮手:“跪安吧。”

  “臣告退。”匡為見狀,躬身退了出去。

  天帝閉目深思,直至內侍託了道金絲盤進來,孫仕安恭聲道:“皇上。”

  見皇上睜眼看來,內侍跪著將諸后妃的名牌呈至近前。天帝目光一動,停在蓮妃的牌子上,手指由那處緩緩掠過,似是滯了下,卻轉而在殷皇后那鳳翔展翼的牌子上點了點。孫仕安上前將那牌子翻過來,內侍便俯身退下,去坤衍宮傳旨接駕。

  孫仕安侍候天帝看了會兒書,輕聲提醒道:“皇上,時候不早了。”

  將手中書稿合上,“列國奇志”四個字高華飄逸,映入了眼帘,天帝一時有些出神,稍後方對孫仕安道:“還不困,隨朕走走去。”

  淡月一痕,掩入了如織星空,御庭春徑迤邐著繁花余香,天帝頗有些不耐的看了看亦步亦趨在身旁的內廷侍從,說道:“叫他們不用跟著。”

  孫仕安回身擺擺手,侍從們退了開去,卻不敢散,只遠遠伺候著。再看著方向,竟是往蓮池宮去了,孫仕安心知不能勸,唯有快步跟了上前。

  甫至宮門,便聽得一陣低低的吟誦聲入耳,在這原本靜謐的夜色下婉約恍惚,卻又帶著十分的虔誠和莊穆。

  如此熟悉的《古源經》,天帝在一棵清香初展亭亭點翠的木樨樹下站定,遙望蓮池宮正殿。

  依稀曾記得那日,他的西征大軍帶回了柔然最美的女子,送至皇庭“漪園”等待皇兄的召見。

  那一夜,他也是在院中樹下站了許久,一恍經年,每每心頭仍會浮起那淡寂的經文,似是哀傷,似是輕愁,伴著三更細雨,落花紛紛飄碎了一地。

  一路征塵南北,這《古源經》的吟誦曾日日相伴軍中,如絕如縷,如泣如訴,一絲一波早已亂入了神魂。

  三十餘年前那抹冰山雪蓮樣聖潔的身影,同如今大殿中清燈下白衣素髮依稀仿佛。盡了千般歲月,依舊能勾起昔日年少氣盛鐵血柔情。

  浮光掠影,仿若褪至了極輕,極淡,卻又絲絲韌韌,糾結如許。

  靜謐的夜中木樨樹悄然招展,綻吐了枝葉芬芳帶著些蠱惑似的迷離。多少年隱忍步步營營,如今坐擁天下,卻換不見伊人一笑,天帝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深沉精光。

  眼見站得久了,孫仕安謹慎的上前說道:“皇上,皇后娘娘那兒怕是還等著呢。”

  天帝眉頭一皺,望向四周層疊起伏的殿閣,突然吩咐道:“告訴皇后,朕今晚不過去了。”說罷袍袖一甩,大步走往蓮池宮中。

  比翼連枝當日願

  自那日大婚之後,告祭太廟、入宮謝恩,相府回門,尚有不少禮數要做。夜天凌分寸不差陪著卿塵,處處滴水不漏,兩人與眾前守的疏離,當真應了那相敬如賓之語。

  夜天凌之清冷,卿塵之沉靜,落於人眼難免竟有些若有若無的生分。一時間,天都中流言蜚語明傳暗起,當初凌王拒婚,如今湛王傷情,都如同親見一般說的有板有眼,倒成了段皇家風流秘事,繪聲繪色惹人遐思。

  卿塵偶有聽聞也只付諸一笑,幾日雲鬢廣袖宮裝矜持,與夜天凌同進同出,風姿高華中總帶著抹清澈卻又隱約的潛靜。也遇上那宮闈仕族中無聊的欲搬弄口舌,卻不是攝於夜天凌峻冷凝視,便是惑於卿塵淡定淺笑,往往消遣話語到了嘴邊竟生生咽回腹中,反成了落遠軒中不時玩笑的話題。

  卻有一日,五皇子設宴清王府,王侯公卿多在其間。清王側妃鄭氏頗受寵愛,一同隨侍在席。

  酒過三巡,許是帶了幾分薄醉,鄭妃同卿塵話了幾句家常,忽爾瞥了夜天凌一眼,半酸半笑說道:“聽說七爺自懷灤回來在府中閉門思過,近日微染風寒。都知道四嫂精於醫道,怎也不過去看看,說不定便藥到病除了呢?”

  按天朝歷來祖訓,皇子領命在外不得御詔嚴禁私自回京。湛王懷灤的差事雖辦的出色,卻因卿塵大婚那日私回天都為天帝所斥責,不但沒有嘉賞反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一月不許出入。為此殷皇后甚是著惱,卿塵頗為無奈,但心中因著對夜天湛一份揮之不去的愧疚,也只能處處退讓著。

  她隱隱覺得夜天凌同夜天湛之間立起了一道坎,這道坎他們誰也無法跨過,誰也不願去跨,誰也不會去跨,或者將終其一生而存在。

  鄭妃之話方落席,夜天凌微銳的目光往清王處一掠。如若巧合,卿塵黛眉籠煙中便是靜沉,卻也抬眸似有似無的看定清王。

  席間陡靜,來去無人答話,鄭妃怔在那處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驚覺失言,清王面色一沉,喝道:“下去!”

  卿塵眉梢微挑,一抹淡笑便悄然在唇邊輕漾,低眸收斂了狡黠的眼神。雖不豫鄭妃出言無狀,卻也是酒後,做人不要太過才好,笑挽了她的手道:“方才那個繡描的法子,我還沒明白呢,還要請妹妹再說給我聽。”

  夜天凌聞言,嘴角處清銳的線條微微一掠 ,便就往清王處舉了舉杯。席間長定侯等忙笑著圓場,清王妃也跟著對卿塵說:“鄭妹妹繡的一手好湘繡,四嫂若有喜歡的樣子便叫人拿來,我叫她繡給你。”

  鄭妃自知語中闖禍,尷尬說道:“四嫂……四嫂儘管畫了樣子給我,我繡好了給四嫂送去。”言下儘是賠罪的意思。

  卿塵也不咄咄逼人,便道:“我於此上甚是不通,改日再來府中你得空教我可好?”

  三言兩語笑著便過去了,清王妃在旁頗謹慎的覷了卿塵一眼,各府里百花齊放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這樣行事。方才若說惱了,竟直然將眼神往自家王爺處問罪,一句言語都不同鄭妃說論,再看卻偏偏又不似著惱,水波不興的清靜笑著,一徑的淡然,叫人不疑有他。

  只不計較便好,清王妃暗中舒了口氣,早聽說是個柔中帶銳的,在天帝身邊時連朝堂上也從容不畏,這脾氣性子倒真和凌王登對,若真叫七爺娶了回去,怕還吃不消。

  隔了兩日,卿塵都將這事忘了,鄭妃卻特地差人送了幅並蒂花開的湘繡來。

  做工精細,栩栩呼之欲出,卿塵心想若要她繡上這麼一幅,怕是還不知要幾年。想自己總是將線絲絹布並手指弄到慘不忍睹,她只好挑挑眉梢,反正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雪戰趴在卿塵身邊似是知道她心思般,就眯眼瞅了瞅她,尾巴掃掃蓋住鼻子繼續埋頭假寐。卿塵不意捉到這小獸一絲目光,丟下湘繡別有用心的伸手揉它腦袋。雪戰慘被蹂躪,無奈抬爪撥弄她的手,卿塵袖口一滑露出條深紅色晶瑩的珠鏈來。

  大婚時端孝太后賞賜的石榴石串珠,碧璽、海藍寶、月光石、紫晶、石榴石,在自己手中這已經是第五條玲瓏水晶了,金絲鈦晶在殷皇后手中,卿塵不由自主回身往夜天凌那邊看去,還有一條黑曜石在他那處。

  因大婚的緣故,這幾日放下政務並連早朝都免了,夜天凌這平日處事不誤分毫的人竟心安理得閒散的出奇。

  除卻外面那些虛禮,他每日只陪著卿塵,白衫淡淡,總渾身透著股叫人新奇的閒逸,仿佛以前如影隨形的清冷只是種錯覺,眉間眼底的一帶,往往被那意氣風發的瀟灑沖淡了去。

  目光沿著他的手腕慢慢落到他堅實的胸膛,穩持的雙肩,削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樑,和那雙沉澱了幽深的眼睛上,卿塵一轉便忘了為什麼扭頭,索性只託了腮看他。

  夜天凌無意抬頭,正落入那灣清光浩淼翦水雙瞳的注視中,一徑的溫柔帶的人心頭微暖,猶如暗香浮動的黃昏,透著柔軟入骨的桃影繽紛,落了滿襟。

  修長手指一動,手中書卷虛握,只安靜的回望過去,浩夕相對,此生靜好,竟似永也不見厭倦。

  四周人事竟都成了虛設,這情形也不是一天一日有了,於是碧瑤、齊得甚或白夫人,常便低頭抿嘴悄悄退了出去。王府那嚴肅上漸漸透出些玲瓏的和美來,翠蔭微濃,和風清暢,陽光下便一日日溫暖了這暮春如畫。

  清晨的蓮池宮似乎格外安靜,卿塵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沉木香的繚繞青煙婉轉直上,伴著靜垂的紗帳偶爾飄搖。

  凝眸看去,每一棟金絲木樑上,都細細雕刻著幽美清蓮,鬼斧神工極盡精巧,千姿百態的深深鐫鑄了整座宮殿,歷盡數千歲月卻沒有分毫改變。

  蓮妃合目靠在錦墊之上,清麗絕倫的面容依舊帶著遼遠和縹緲,透明的白皙,幾乎不見絲毫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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