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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陵光頭痛欲裂,食慾全無卻不敢任性,味同爵蠟的將碗裡的白飯和鹹菜硬塞了下去。

  他想起曾經滿盤珍饈和綬帶當風的的日子,一時只覺得人生荒唐,他累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卻絲毫不敢停下來休息——

  自大前夜從錦州逃出來,受傷加上淋雨,他就發起了燒,這幾日為了靠近和觀察渡口,又假扮勞工上了兩天貨,高熱與疲倦夾擊的結果,就是讓他的腿軟的幾乎都不知道是誰的。

  李陵光本以為能尋個空隙溜上船,誰知這夥人的防範周密,他連條縫都沒找到。眼見著天快黑了,貨倉的夥計又在喊開工,他把作勢去放碗,一矮身鑽進成堆的貨物里,偷偷的溜了。

  行至中街已是華燈初上,道邊擺滿了小吃和小玩意兒,氣氛還頗為熱鬧,李陵光貼著道邊兒走向他過夜的地方。那是城西貧民窟一個無人居住的院落,環境惡劣自不必說,但亂到極致的好處就是官差們都嫌髒,幾乎不會往這邊搜來。

  他路過面具攤的時候,身後忽然揚起了一陣急亂的馬蹄,李陵光心神一凜,下意識就勾了個狐狸面具扣在了臉上,一邊還做出挑選狀。

  駿馬從他身後飛奔而來,捲起一陣旋風,李陵光帶著面具望去,見馬上的人皆是絳袍冠帶,竟是樞密院置下的都巡檢史。

  李陵光心裡咯噔一響,心道這些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是來抓我,還是大哥的?

  他忽然受到驚嚇,高燒的症狀襲來,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他腳步凌亂的跑起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躲!先躲起來!

  小攤老闆見他前腳還興致勃勃的挑,後腳卻拔腿就跑,登時急了:“餵你!付錢,還沒付錢吶。”

  李陵光這才想起面具來,他邊跑邊將面具取下來朝攤主扔去,然而面具划過街道的瞬間,他看見不遠處一道身影從街上穿過,消失在了掛滿燈籠的架子後。

  雖然光線朦朧,但是李陵光覺得不會認錯,剛剛那人,是在錦州救他的男人。他眨了眨眼,心裡忽然炸開一團莫名其妙的狂喜,於是他轉過身狂奔起來。

  ——

  畫糖的老丈還沒開張,他的攤子很小,位置也很不利,幾乎被旁邊的小掛件攤擠得縮進巷子裡,但是老闆不在意,嘴裡叼著個小菸斗,慢悠悠的攪著糖漿。

  這是個風燭殘年的老者,頭髮灰白,膚質乾枯,看起來十足尋常。但沉樞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為他捏勺子的左手上的皮膚,比他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年輕。

  試問世間能有多少人,能比一個易容師更在意他的手?

  此人看起來年近古稀,那隻手卻像是中年人的手,因為膚質褐黃的關係尋常人不太會注意到這個差異,但沉樞為此而來,自然能一眼窺破玄機。

  他停在攤前叫了聲“前輩”,老者愕然的抬起頭,鬆弛的眼皮費力的向上翻才能看清他,尾音揚的特別高:“後生,你說什麼……?”

  飛蓬城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喜歡用後生稱呼模樣俊朗的年輕人。這老丈雖然有些“耳聾”,眼卻不是很花。

  沉樞蹲下來,將背上的劍取下來給他看,老人一看到劍,眼神立刻就變了,這讓他整個人的狀態忽然凌厲起來,也不聾了,他坐起身來摸了摸劍柄,眼底疑惑不淺,他道:“閣下是?”

  他這一動沉樞才發現他的右邊的袖管空空,自手肘往下都沒了。沉樞一眼掠過,與老者對視道:“張伯,我是謝樘的兄長,路過此地,替他來看看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章

  6

  老丈姓張,叫張松園,住在城西貧民窟晚菘巷子尾。

  除了謝樘,張松園的破屋已經十年無人造訪了,破A屋破的是表里如一,院裡飛茅,堂下結網,器物也少的可憐,一點都不像是有人長期居住的樣子。

  對於沉樞的到來,老人表現得十分熱情,他去汲了水來泡茶。茶是好茶,一入沸水燙過的杯便是逼人的香氣,他沒有右手,什麼都得放下再拿,所以等可以品嘗的時候,其實已經過了火候。

  沉樞安靜的坐著,非但不幫忙,連倒好的茶都是主人推過來才伸手去端,但是張松園卻高興得很,他愜意的呷了口熱湯,眼尾的笑紋重起來:“我第一次給那臭小子泡茶,他也是你這個德行,但是他比你討嫌得多,他說我的茶難喝。”

  沉樞眉眼一彎,低頭啜了一口,他心中有了比較,拿無責大師的手藝來比,確實……比較一般,但這話怎麼說得出口,於是他輕巧的撥開了話題:“然而張伯喜歡那個討嫌的小子勝過我。”

  張松園大笑道:“你們這些後生實在是了不得,挺好……對了,小樘怎麼會受傷?他不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老頭子想不到能有什麼是會讓他豁上性命的。”

  茶涼了,清苦的味道愈發濃重,沉樞覺得那股味道似乎沁進了心裡,使得他一張嘴便是滿口苦澀:“是人情。”

  張松園忽然盯了他一眼,到他這年紀若這點情緒都看不穿,那右手白斷也不可惜,他明白此人怕就是那個“人情”,但看他滿臉蕭瑟便沒追問,只是笑道:“是我老糊塗了,他傷的多重?幾時能好?”

  沉樞盯著杯上的翠竹,說:“得修養一陣子。”

  老者面上划過一抹憂色,動手給自己添了碗茶,道:“無妨,等他好了,你叫他來看看我。”

  沉樞:“我記下了。”

  茗香氤氳,半晌無言,沉樞三番兩次都想問“五丫頭”的事,又想起謝樘在這些事上臉皮薄,不太會像長輩訴說的樣子,便又作罷了。

  當年族裡的阿桑喜歡他,追的他雞飛狗跳的,他義父聞陶反而是最後知道的一個,結果老的興高采烈的揣著一肚子八卦去討兒媳婦,卻被兒子惱羞成怒的從屋裡扔了出去。

  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沉樞驚訝於自己還能記得他當初惱的耳朵通紅的模樣,以及他將自己往屋外推的時候,掌心裡潮濕的冷汗。

  那時沉樞還是謝樘名義上的隨從,看著堂堂擘音族族長被大不敬的掀出去,目瞪口呆的沒注意到,如今回想起來才發現謝樘當時是緊張的,可他在緊張什麼呢?哪怕是聞陶跳著腳來逼婚,謝樘都不會皺一下眉毛,他父子二人一個為老不尊,一個不肖子孫,誰也斗不贏誰。

  沉樞沒想通,就當他是難堪了,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仿佛那種觸感還在似的。

  他心裡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卻被他強行鎮壓了下去,他一面震怒於自己痴心妄想,一面又覺得那個被扼殺掉的念頭像極了一杯止渴的鴆酒,而他正是那個沙漠中的行者。

  為了轉移注意力,沉樞擠出一個笑,問道:“張伯,您與謝樘是怎麼認識的?”

  張松園和徐朝暮的反應一個樣,哈哈的笑起來。

  “四年前,這小子被人追的沒辦法,翻了我的牆,就你進門那塊花圃,好傢夥,一腳踩折了我的七月流火,我當時正在院子裡打水,一回頭一個人踩著我的寶貝花趴在牆上,當時就氣炸了,結果才說了個‘你’,他又把我精心呵護的小青瓜給扯了,當暗器把我穴給點了,我當時就想我要殺了這小王八蛋,把他的臉皮剝下來做成面具,把他的血肉剁成泥當花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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