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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遇著能言善辯的,還是沉默老實的,明蘭俱溫厚客氣以待,不曾厚此薄彼,盛老太太自小的嚴格訓練這時體現其價值了。明蘭端坐微笑的模樣,一派淑嫻溫雅,實在很有忽悠性,她說話不多,卻親切有趣。過不幾日,外頭倒都贊明蘭性子好,人也和氣厚道。

  明蘭自覺十分得意,到底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除去這些繁瑣應酬,收禮卻是十分愉快的。官場上人的大多乖覺,除了真正可靠的心腹,不會抬著整箱銀子來聯絡感qíng,更不會裹著印有戳記的銀票來表達景仰之qíng。

  有從閩南來的大南珠,白淨滾圓的珍珠裝了整匣子;半尺高的翡翠滴水觀音,觸手生溫;以瑪瑙玉石和金銀枝條打造的蟠桃盆景,幾可亂真;北邊來的黑狐紫羔猞猁,還有那整張整張的貂皮,摸上去柔軟豐厚的不可思議,還有珍貴的熊膽虎骨雪參……

  “真的,無礙麼?”明蘭頗有些鄉巴佬心態,又驚喜又害怕——這都合法嗎。

  公孫老頭神色自若:“若都不收,反倒要壞事。”

  若叫明蘭去沈國舅府里瞧瞧,大約就不會這麼激動了。常年在外地邊境的官僚,不得天聽,不知朝廷走向,此刻不賣力,何時賣力;況這些已是篩了好幾遍的,多是有說法的。

  這般qíng形直到過了初十才好些。

  相比澄園這裡的熱火朝天,連門房的小麼兒都賺的紅光滿面,老侯府可冷清多了,兩相一對比,那兒從管事到雜役都恨不能叫明蘭趕緊掌理家務,好改善待遇。

  因著明蘭忙碌,怕蓉姐兒落下功課,便老實不客氣的去央邵氏看嫻姐兒讀書女紅時,順帶把蓉姐兒也看上;說來也怪,明蘭這麼三天兩頭的去請邵氏幫這幫那,邵氏反覺著舒坦。雖和太夫人朱氏相處時間更長,卻也喜歡明蘭。

  看著兩個小丫頭在園子裡堆雪人,跑來奔去,一群丫鬟們跟著起鬨笑鬧,大傢伙兒都玩得小臉蛋通紅,她心中的哀愁似也淡去許多。

  “去,叫兩個丫頭回來,都瘋了半個時辰了。”邵氏吩咐身旁人。

  一個丫鬟眼尖,遠遠瞧見一抬熟悉的錦湘小轎,便笑道:“約是二夫人來了。”

  轎子直接停在門口,丹橘小心翼翼的扶著明蘭下轎。邵氏叫人把屋裡暖爐燒得旺些,拉明蘭坐下後,道:“大冷天的,你身子又不利索,出來作甚?有事叫我去便是。”

  明蘭一邊脫下大氅,一邊道:“是我悶了,況且坐著轎子的,又不用自己走動。”她轉頭揮了揮手,叫人把東西拿進來,“昨兒得了兩匹刻絲錦,我瞧著顏色鮮嫩,料子也好,便給大嫂子拿過來,給嫻姐兒做兩身新衣裳”

  邵氏見那料子明麗光華,花色貴氣雅致,顏色卻素淨,正合替父戴孝的女孩子穿,她心中歡喜,卻謙辭道:“小孩子家的,正長身體呢,何必這麼破費。”

  明蘭笑道:“我們蓉姐兒也做呢。兩個都是好孩子,認真讀書,孝順長輩,嫻姐兒尤其乖巧懂事,正該獎賞的。”

  邵氏心裡熨帖,便收下料子,妯娌倆說了會子話,明蘭才提出今日來意:“燦妹妹快出門子了,我們做嫂子也該添份喜氣,只是不知顧家可有什麼規矩,請嫂子提點,免我出錯。”

  想起廷燦,邵氏心裡遲疑了下,才道:“我來時,前頭的廷煙妹妹已嫁了,瞧兩位叔父房的妹妹出嫁,似也沒什麼特別規矩。只是……”她看了下明蘭的臉色,“廷燦妹妹性子高潔,有些東西怕是瞧不上的。”

  兄嫂給小姑子添妝,其實就是多湊些嫁妝。有錢的,大可送上田莊店鋪,體貼的,可以置辦成套的chuáng架衣裳首飾,不過畢竟只是兄嫂,大多是意思意思,一支釵,一對鐲子,或一台鏡奩,也是可以的。

  明蘭早就料到了,便道:“我聽聞公主府來商量婚期了,似是盼望早些成婚。不如去問問妹子,有什麼喜歡的,或是不喜歡的,我也可早做準備。”

  邵氏心裡鬆了口氣,兩邊她都得罪不起,便微笑著贊成:“那極好,妹妹那屋離這兒就兩步路,我也跟你一道去罷。”

  光從顧廷燦的住處來看,就知她定然自小受寵。她的屋子是整個園子裡採光最好,朝向最佳的,還沒進到屋裡,外頭已是滿地的名貴糙木;當整個侯府都冷落悽惶之時,只有七姑娘處的丫頭們依舊光鮮整齊。

  “真巧,兩位嫂子一道來了。”顧廷燦靜靜坐在琴架前,聲音中帶著一種不經心。

  她生的很美,只是神qíng中帶著一種輕慢憂鬱,總像隔著層紗似的疏離,古時女子要求溫柔靦腆,端莊和氣,這並不符合正常的閨訓要求,可偏偏過世的老侯爺最喜歡這一點。

  屋裡自然擺設的十分清雅別致,既不鋪金灑銀,也不過分素淨,恰到好處的顯示了她良好的品味,驕矜的出身。一卷秀麗的畫軸,那麼簡單的掛著,只捲軸處隱隱露著青玉碎金,一本書,那麼平淡的擺著,一眼看去,竟是世間少有的孤本。案几上一叢嬌艷的紅梅,似是剛從外頭折來的,插著的卻是千金難買的前朝汝窯白瓷花囊。

  布置的十分出眾,與她相比,華蘭的閨房過於富麗,墨蘭又失之顯擺文墨。

  明蘭跟著邵氏團團走了一圈,坐下後,低頭笑了笑,這屋子最有趣的地方在於,牆上掛著的三四幅書畫,角落的字帖,竟全是顧七姑娘之作,連案上放著的幾本詩集,都是七姑娘自小的詩作,然後以柔絹細宣編訂而成的冊子。

  邵氏是長嫂,自然先開口把來意說了,她笑道:“妹子只管開口,看嫂子們能否辦到。”

  廷燦習慣性的仰了仰脖子,只笑到唇角:“那可好。那妹妹便說了,我要過回以前的日子,一家人和睦共處時的光景,不知二嫂可否辦到?”她眼睛看著明蘭。邵氏一時尷尬。

  對這種不懂事的小丫頭,明蘭素來懶得廢話,她淡淡道:“便是回到以前的日子,難道妹子還能在這兒過一輩子不成?對咱們女子來說,夫家才是後半輩子落腳之處。莫非七妹妹想把一家子都帶去公主府?”

  論口舌犀利,一個閉關鎖國的文藝女青年如何趕得上見慣吵架的法院小書記。廷燦閉著嘴,忿忿的折過頭去,明蘭又道:“妹妹若一時想不出喜歡什麼,便說討厭什麼罷。免得送來的東西,妹妹不愛。”

  廷燦差點就開口‘你送的東西我都討厭’,想起母親的叮囑,生生忍下,眼珠一轉,便道:“花兒粉兒我不愛,各色首飾頭面我都有的,田地鋪子我也不敢要,衣裳料子還有chuáng櫃桌凳俱是齊全的,詩詞書畫我愛自己挑來的,除此之外,嫂子便看著給吧。”

  說完,她就高傲的端坐下,悠然的望著明蘭,看她能送出什麼來。

  “妹妹說的明白,我們都聽明了。這樣罷,叫我們回去想想,這就不礙著妹妹讀書了。”明蘭微笑著拉起邵氏,慢慢走出去,和這仙子多待一刻都不利於胎教。

  廷燦優雅的揚了揚手上的書卷:“嫂子走好,不送。”

  明蘭一邊往外走,一邊捋著思緒。因著蓉姐兒和嫻姐兒要好,老是同出同進,時日久了,澄園和邵氏處的丫鬟婆子便都混熟了,而顧廷煜身邊的人,多是生母留下的舊人,於舊事知之甚詳。他們說:七小姐生得極像第一位秦氏夫人。

  和白氏不同,大秦氏在府中並非禁忌,甚至太夫人自己就常在老侯爺跟前提起姐姐的種種好處,套話老手小桃出馬,配上幾個婆子丫鬟,另些酒菜茶果,便能知道很多往事。

  作為一切的開端,大秦氏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明蘭好奇許久。

  小桃套話的當口,碧絲問:“她美麼?”若眉問:“她才學如何?”

  舊仆們道,秦家大小姐,美若秋荷,靜極生妍,善詩詞,工曲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那時的東昌侯府還花團錦簇,而她正是東昌侯千嬌萬寵的嫡長女,可這樣美麗的才女,卻到一十八歲還未嫁出去。原因很簡單,她身有重疾,體弱多病,滿京皆知。

  父母捨不得女兒低嫁,可門當戶對的人家,誰又肯娶這麼個藥罐子回去,娶妻娶賢,帶回家裡不是光擺著好看的,要相夫教子,理家處事。這些,大秦氏都做不到。

  這時,寧遠侯府替嫡長子來求親了。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秦氏父母欣喜若狂。

  按照老僕們若有若無的說法,顧老侯爺在婚前就見過大秦氏,不知何時何地,偶然的驚鴻一瞥,便暗生了qíng意。這真是奇怪的緣分,一個常年舞刀弄劍的沙場武將,偏偏會喜歡那種極致脆弱的美麗。明蘭大惑不解。

  然後他就央求父母去提親,老老侯爺夫婦如何肯,這樣的兒媳婦,非但不知壽數幾何,連子嗣都艱難到幾乎不可能;顧偃開苦求無效,索性跑去北疆軍中效命。

  當時戎患正熾,兵凶戰危,隨時可能喪命,老老侯爺夫婦在心驚膽戰中煎熬了一兩年,最終磨不過長子,同意了婚事。當時他們認命的妥協,若大秦氏無子,可以養育庶子嘛。不過,他們這種天真很快被打破了。

  婚後,夫妻倆恩愛逾常,形影不離,一年兩年三年的過去,老老侯爺夫婦急了,可顧偃開眼裡連只母蚊子都看不進去,更別說通房妾室了。老老侯爺拿出家法孝道來威逼,老母涕淚懇求,顧偃開無奈從命,耐心撫慰好妻子,他前腳剛走,大秦氏後腳就對風流淚,她當著公婆的面不敢反駁,卻傷心不能自已,高熱病倒了。

  侯府上下好一通混亂折騰,好容易把人救回來了,睜開眼卻是哭得肝腸寸斷,幾乎背過氣去,顧偃開連忙將通房妾室送的一個不剩,這樣養著護著疼惜了好半年,顧偃開再度在父母的要求下去親近旁的女子,大秦氏身體雖差,但消息卻靈通,那邊兩人的衣服還沒脫完呢,這邊她又昏厥過去了,人事不省。

  如此這般幾次,顧偃開深覺不能如此下去,便瞞著父母請調西南戍邊,然後帶著妻子一溜煙的跑了,父母跳腳痛罵也無濟於事,之後幾年,老老侯爺夫婦幾次想一張休書了結算了,奈何東昌侯夫婦親自上門哀求說qíng,他們又忍不下這個心。

  靜安皇后去世的第二年,顧廷煜出世,寧遠侯府還來不及為這個期盼已久的嫡孫欣喜,就大難臨頭了。其實虧下的那些銀子並非全由顧家揮霍所致,有好幾筆銀子是可以說清來歷的,福建船務,西南邊貿,還有內務府的採買,都是聽信老朋友去過手的。可武皇帝忽然bàonüè非常,什麼話都聽不進去,而能說清顧家欠銀的那幾位上官,都不同程度的捲入宮闈紛爭,不是被殺頭族誅,就是流放抄家。一時人人自危,誰還敢出手搭救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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