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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房這一代會輸在起跑線上,追其根源,都是那塊地不好,屬於占著啥啥不啥啥的行為,而很不巧的,該不毛之地就是目前端坐在上方的太夫人的親姐。

  由於實在人少,若分開坐更顯淒涼,是以原本應該分男桌女桌的顧氏長房,在太夫人的提議下,便不避諱地坐在一起吃了年夜飯。本來三個兒媳婦應該桌旁服侍,給婆母布幾筷子的菜意思意思,不過朱氏和明蘭懷著身孕,邵氏又寡居可憐,索性罷了。

  顧廷燁說完這句後,太夫人臉色不大好看,大家默默低頭吃菜,一眾桌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噤了聲響,年夜飯居然吃出牢飯的氣氛來。倒也頗有風味,明蘭興致盎然的想。

  其實這些日子來,太夫人的臉色一直不好看。

  那日太夫人交還顧氏家產,明蘭本不想去湊熱鬧,因顧廷燁堅持,才靜坐在屏風後頭旁聽。當著眾人的面,太夫人叫向媽媽把魚鱗冊和其他文書帳簿一樣一樣擺出來,她容色哀戚,萬般委屈,可一句不悅的話都沒有,還一臉qiáng顏歡笑的細語招呼諸位族親。想起她這些年來憐老恤幼,常有善舉,於族中多有厚待,幾位年長的堂房叔伯也有些過意不去。

  明蘭扯著帕子糾結,其實真正的演技派不需要嚎啕大哭急張鼻孔,就能達到yù說還泣的效果,她萬分同qíng在前頭的顧廷燁,儼然一副邪惡狠毒的反派嘴臉。

  境況已如此,誰知那位大反派還不知覺,且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叫一道跟來的兩位文書進來,當面一五一十的,毫不避諱的點算起家產來,那幾位耆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明蘭在後頭也覺得好生尷尬,在這種尷尬糾結的氣氛下,顧廷燁居然還很悠哉的添了一盅茶。

  “今日當著自家人的面,把事qíng都說開了,以後反倒能和和睦睦過日子了。”

  太夫人面色蒼白,一副搖搖yù墜的模樣;好在那兩位師爺手腳很快,沒等她墜倒,就查驗清楚了,一查二盤三問,顧廷燁手一揮,當場著那兩個師爺發問。

  “這三間鋪面原不是在永明街(京城繁華商業區)的麼,怎麼如今卻轉到了橡子胡同(某冷僻地段)?”

  “這三百畝本是水田,旁有泉眼山林,怎地如今成沙田了?”

  “安城金樓的份子和那南郊的莊子為何要出讓?”

  ……

  太夫人一時放不下臉來,本想發怒,偏那兩個文書恭敬客氣,顧廷燁又在一旁淡淡的,她知道若不說出個什麼來,必然叫人做文章,當下也顧不得裝柔弱委屈了。解釋如下:那陣子要走關係說qíng,花用了好些銀子,是以家產多有變賣,怕顧廷煜身子弱沒敢告訴。

  顧廷燁笑而不語,一旁的族親目光轉移,彼此面色詭異。

  眾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自白氏嫁來後,侯府的經濟狀況一直很好,加上顧老侯爺一朝被蛇咬,吃過苦頭之後,一直細心經營家業。

  如今太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侯府多年的積蓄給抹了個七八,還把些許祖產賠上,而事實上,也沒見太夫人替侯府走關係走出什麼成果來。最後還是靠顧廷燁,寧遠侯府才免了奪爵禍事,要說為避免被一鍋端而轉移家產,聽著還更可信些。

  不過,轉移到哪裡去了呢……不論此事是真是假,還有比這更好的藉口麼,眾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太夫人周身三尺。

  顧廷燁笑了下,也未再追問下去,只徑直對眾位族親道,願撥出一百畝良田作為祭田,為族產以供祀祖宗之用,至此屋中氣氛再度一變。所謂族產,自是族人共用,現下所有祭田加起來,一年約可出息三四百兩的錢米,祭田的產出,除供奉家廟祖塋之外,族中的老幼貧寡均可得些貼補,正是見者有份。

  族人們目光流移,面色不定,說起來,繼子和繼母不對付也不是稀奇事,而目前看來,這位繼母也未必乾淨的好像宣紙。

  回屋後,顧廷燁囑咐明蘭:“於此人,萬不可大意。”聯絡上下劇qíng,再翻成火星語,大意就是:這個老女人是到了huáng河也不會死心的,輕易不認輸,就算認輸也是裝的。

  當夜太夫人就哼哼唧唧的躺倒在chuáng上,想將家務盡數交託於明蘭,誰知明蘭哼地比她更厲害,顫著調子央求‘望您瞧在媳婦身子不便的份上,好歹過了正月罷’。太夫人心知明蘭有貓膩,卻又發作不得,只能暗中咬牙。

  明蘭漫聲感激——於帳目上該做的手腳,人家定然早就做好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查帳。孕期的頭三個月最是要緊,不可傷神疲累,萬事皆靠邊。

  如此這般,年夜席上的明蘭自養得格外白胖紅嫩,別說寡居的邵氏和即將臨盆的朱氏沒法比,便是喜事將近的廷燦都沒她氣色滋潤,容色嬌艷,她想裝得虛弱些也不能夠。

  顧廷燁看看一旁的兄弟,道:“我已與兵部主簿說好了,待出了正月,你便可上任了。”廷煒大喜,他早不耐煩成日悶在家中:“多謝二哥!”顧廷燁道:“好好當差,五成兵馬司不比營衛處清閒,煩事不少,你要上心些。”廷煒笑道:“二哥放心。”顧廷燁微微頷首。

  夜裡回屋後,丹橘捧著口蓋著明huáng錦緞的漆紅檀木小匣子過來,放在屋中的圓桌上,便齊聲告退。明蘭笑著朝顧廷燁道:“這是今兒宮裡的賞賜,旁的我都收好了,這幾件甚為精緻貴重,侯爺瞧瞧,該如何處置。”

  顧廷燁躺在明蘭的湘妃塌上,雙目微闔:“你做主好了。”過年了,朝廷事也多,把他忙的夠嗆,這幾日連飯都沒正經坐下吃幾頓;再過會兒,他還要去守歲,如今先歇會兒。

  明蘭暗表同qíng,有付出,自也有回報。這陣子她更深的了解到什麼叫特權階級。

  逢年過節宮裡時時有賞賜,不逢年過節宮裡也有賞賜,以示恩寵,五光十色的錦緞,湖緞,倭緞,蜀錦,名目繁多的鮫珠綃,珍寶綾,軟煙羅,蟬翼紗……還有成套成箱的金珠寶石等。這也就罷了,若去外頭定做衣裳,連插隊都不用,鋪子裡的師傅直接上門服務。

  過年是大日子,賞賜自然更厚,明蘭一件件將匣中的物件取出來:一隻潔白明淨的白玉碗,兩雙翠玉透雕包鑲赤金的筷子,一柄huáng翡白雲鑲金的玉如意,還有一件鮮紅的物事。明蘭拿在手裡一看,竟一枚紅玉同心鎖,一把鎖扣,一把鎖頭,扣在一起是個如意絛子狀,分開又各自成形。不但打磨精緻,且玉色極好。自嫁來後,明蘭也算見過不少好東西了,但這般上乘的紅玉實屬罕見,紅的鮮艷耀眼,潤如溫泉,托在嫩白的手心,好似一滴心頭血。

  顧廷燁不知何時睜開眼睛,也瞧見了這枚同心鎖,清冷了一整晚的眸子似也被這紅玉鎖渲染上一層溫暖的火光,他一手拉著明蘭在身邊坐下,一手接過這枚紅玉,在指尖輕輕摩挲。過了片刻,他低聲道:“你可會編絡子。”明蘭點點頭。當然會,那是必修課。

  “你把它編結好,咱們一人帶一半。”他愈發低聲。

  明蘭心中溫軟,慢慢靠在他胸膛上,悄聲道:“我定時時刻刻帶著。”

  “嗯。你編的牢些。”

  正月初一,顧廷燁和太夫人一大清早就去宮裡謝恩叩歲了。明蘭因有身孕,早早托小沈氏遞了風聲,皇后便免了她入宮,還賜了些嬰孩緞和滋補藥物。小沈氏眼底露出一抹艷羨,她成婚比明蘭尚早,卻至今未有孕;好在長兄鄭駿將軍嫡出庶出的兒女已不少,將軍府香菸後續無慮,她的壓力多少輕些。

  “這事兒急不來的。”明蘭好生寬慰她,“我娘家有位頂頂好的姑姑,她出嫁後快四年才生了我表兄呢。沒準兒,這會兒送子觀音娘娘正替你在細細物色孩兒呢,嗯,是送個小將軍好呢,還是送個小狀元好,唉喲,要不還是兩個一起送去罷。”

  小沈氏愁雲盡散,撲哧笑了出來:“就你會哄人!”明蘭的性子溫和詼諧,極好相處,日子久了,她越發愛尋她訴苦談心。

  明蘭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我曉得你在憂慮什麼。可你成婚日子還淺,遠不到那地步,你放寬心些,你心裡越自在,沒準越早就有了。”這年頭又沒新興醫院,也只能這樣了。

  小沈氏也不是愛糾結苦悶的人,當即謝過明蘭,神態再度明朗起來。

  待顧廷燁從宮中回來後,明蘭便吩咐婆子把幾簍子銅錢抬出來。

  年下拜歲,澄園裡所有的管事,婆子,媳婦子,還有一眾丫鬟俱各有紅包賞錢,這些幾枚紅繩一串的銅錢是給孩童們預備的。原侯府和澄園之間的贅牆早叫拆乾淨了,只等過了年再行開工,填土鋪磚,修造園林。如今原侯府上下也都知道,這滿府的權柄遲早要叫侯爺和侯夫人掌回去的,各處管事獻殷勤者甚眾。偏澄園宛如個鐵柵欄,人人實責,不敢輕忽懈怠,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新夫人看著溫和,實在性qíng卻無從探知,眾管事好生惴惴。

  顧廷燁偷得浮生半日閒,笑呵呵的看著明蘭將銅錢和點心果子一一賞下去,園子裡銀裝素裹,好些小丫頭和童兒在奔跑玩鬧,滾起一個個雪團互相丟著,歡笑聲陣陣。

  蓉姐兒穿著一身簇新冬襖,一路走來,頸項上的金項圈映著雪光閃閃發亮,她最近有些怏怏不快。記得剛進侯府那陣子,她幾乎天天都想念生母和弟弟,夜裡都能哭醒過來;不知從何時起,這種思念卻越來越淡了。今年過年,因著嫡母有了身孕,她才忽想起許久未見的弟弟來。可是,她已經記不清弟弟和母親長什麼樣子了。嫡母會生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她知道嫡母待她很好,學裡也有庶出的女孩,都羨慕她有福氣,穿的好,用的好,有時嫡母還會來接自己下學。可以後呢,若嫡母有了自己的孩子,會像外頭說的,把庶出的當眼中釘麼……她猛地心頭一驚,想起薛先生的教誨:遇事要把心放正,不可先把事qíng想偏了。心正,則心胸開闊,目朗心清。

  她暗自羞愧。竟把先生的話給忘了!她早下過決心,從今往後要學好,要做像薛先生那樣不讓鬚眉的正直明朗之人,要抬頭挺胸的做人,不要……不要像生母那樣。

  蓉姐兒抬眼往上頭看了下,父親正衝著嫡母溫柔的微笑,一隻手替她拿著手爐,她心中黯然,其實不論有沒有弟弟妹妹,於她差別都不大。不論嫡母是真心待她好,還是為著好名聲,或是可憐她,或是想在父親跟前表賢,先生說過了,好就是好,受了好的人就當心存感激,真誠惜福,且謙恭行事,溫良行善。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的留下福氣,天佑人助。

  “……蓉姐兒。”嫡母在喚她。蓉姐兒趕緊抬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華服裹錦貴婦年少貌美,面頰上泛著柔和的光彩:“來,這是你的壓歲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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