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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蘭輕飄飄道:“這一年到頭的,他們也辛苦了,如今這莊子姓了顧,我頭一回來,略賞幾個錢,也叫大伙兒高興高興。”

  “夫人,這……”巴老福隱隱覺得不妙。

  還沒等眾管事反應過來,全柱媳婦已經高聲唱喏起名字來,進來一個佃戶便給發送一貫大錢,然後問家中可有六旬上的老人,有一個就多給三百個錢,發完後,丹橘勾掉一筆錢和一個名字;那佃農抱著那重重的錢串,猶自雲裡霧裡,腳步虛晃著離開大廳。

  前幾個莊戶進來時還或有氣無力或戰戰兢兢,待到發了五六個後,在後頭等著的佃戶都聽得消息,得知今日竟有東家白賞錢的好事,這一下頓時似鹽撒進熱油鍋,前院中一片喧鬧,他們進來時紅光滿面,出門時喜氣洋洋,滿嘴吉祥道謝的好話。

  眾莊頭管事面面相覷,不解明蘭的意思,有些臉上忿忿不平,有些轉而大聲諂媚明蘭的善舉;巴老福卻額頭漸見汗絲。有這麼一眾瞪大了眼睛的莊頭在旁盯著,明蘭倒不怕這些佃農在家中老人上頭說謊。

  黑山莊在冊的田地共有六十二頃,登有記錄的佃農三十三戶,加上各家老人,明蘭一上午共發送掉了六七千錢,差不多空了一籮筐。

  中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因聽聞有錢可發,後來又來了好幾戶佃農,他們口口聲聲也是黑山莊的佃農,可他們的名字卻並不在冊;巴老福立刻淌下豆大的汗珠。也不見明蘭生氣,只微笑著也給這幾戶佃農發錢,還沒等巴老福想出說法來,明蘭已吩咐崔平崔安兩兄弟帶上幾個莊頭,並一隊護衛家丁,出門丈量土地去了。

  巴老福這才明白明蘭的用意,頓時嚇的面無人色,待想辯解一二,明蘭卻懶洋洋的揮揮手,叫人散了,自去歇息。

  一回到裡屋,夏竹便忍不住道:“前日夫人吩咐帳房備了好些散錢,原來是這般用的。”她不敢多嘴,但面上明顯惋惜心疼之色,用眼神向明蘭訴說自己的心qíng。

  小桃倒是一臉坦然,她從來覺得明蘭做什麼都是對的,丹橘替明蘭沏茶寬衣,輕聲道:“夫人為何不查問莊裡的事,幾日您一句也沒問幾位管事們呢。”

  明蘭懨懨道:“他們想說與我聽的,未必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他們未必肯老實說。”

  “他們敢欺瞞夫人!”丹橘皺起眉頭,氣憤的起伏著胸口,隨即低聲道,“您想知道什麼,回頭咱們自己去打聽。”

  明蘭輕呷一口溫茶,細細賞玩手中的官窯脫胎粉彩蓋碗:“也沒什麼,不過想知道這莊子到底有多少田地,到底有多少佃戶。”

  除了這兩件,其餘的,例如隱瞞帳目吞沒租錢等等,都可以關起門來慢慢料理,況莊中從管事到莊頭,一應身契俱在明蘭手裡,又沒有積年的輩分,想怎麼處置都成。

  明蘭的錢沒有白髮。

  當崔家兄弟去丈量田地時,原本還有些顧忌莊頭管事的佃戶們,都熱qíng的很,更有些心眼靈活的,窺得些當中端倪,眾人紛紛引路指點,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抖摟出來,幾個管事和莊頭急的團團轉,卻在屠家兄弟凶神惡煞的目光之下偃旗息鼓。

  不過短短兩天,崔平崔安哥兒倆就把偌大的田地量清楚了,還細細記錄了農田的厚薄qíng況,公孫猛則拖了個會寫字的管事,把那些沒有登錄在冊的佃戶一一訪遍。

  眾莊頭管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日子顧廷燁只回來兩夜,似是校閱之事漸忙了起來,好些軍營都有吃空餉的qíng況,查檢兵庫司也不甚妙,每每回了莊子後就問明蘭可有為難之事,明蘭不yù打攪他,便道一概無事,顧廷燁日夜奔忙的極是疲憊,基本倒頭就睡。

  到了第三日,查點完畢,崔家兄弟和阿猛上交卷冊,qíng況一目了然:黑山莊又多出了六百九十畝良田,外加四五戶佃農,並且被‘某些熱心人’告了密,包括巴老福在內的幾個管事都在外頭置了自己田產,不過是落在親戚名下。

  巴老福等一眾管事汗水涔涔的跪在明蘭門前,一下也不敢擦拭。

  明蘭坐在裡頭,慢慢的翻著卷冊,只淡淡的一句:“你們是罪臣家奴出身,當初國公府被抄時,和你們一般的都叫發賣了,你們是隨著莊子賞賜下來的,如今國公府已叫抄乾淨了,你們倒還藏下了這許多家私,果是好奴才。”

  語氣很淡,意味卻極是厲害,眾人俱是磕頭不止,連連懇求,巴老福磕的額頭青腫,抬頭道:“都是小的們豬油蒙了心,小的們知錯了,只盼著夫人開恩,咱們立刻就將外頭的田莊給賣了,銀錢交公……”

  “胡說!難道夫人是貪圖你們幾個錢麼?!”丹橘大聲斥責。

  幾個管事們繼續磕頭,明蘭瞧了他們會兒,緩了語氣:“罷了,你們原是令國公府的老人,積年累月的辛勞,攢了些積蓄也算不了什麼——”

  下頭幾個聽明蘭語氣緩和,忍不住面上微松,誰知明蘭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你們隱瞞莊上的田畝,私蓄佃戶,這卻是犯了家規的,若就這麼算了,以後人人都如此,顧家豈非亂套,這可真難辦了……”

  眾莊頭管事們心頭惴惴,只等明蘭發落,明蘭看他們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差不多了,溫和道:“這樣罷,待老爺公務忙完了,再說吧。”

  說完這麼一句,帶著所有的帳冊和名卷,又留下兩個從府裡帶出來的管事查帳和幾個護衛看守,明蘭就離了黑山莊,當晚夫妻倆便在古岩莊相聚,明蘭見顧廷燁還有幾分精神,把事qíng略略講了些。

  “多出來田地要交換給皇上麼?”明蘭的表qíng很正直,她小時候撿到錢從來都交公的。

  男人本來緊縮的眉頭忍不住鬆開了,笑道:“皇上賜莊子時可有說田地有多少?”

  明蘭搖搖頭。

  “咱們自己查出了欺上瞞下的奴才,又不是侵占民田,你怕什麼。”

  明蘭覺得也是,便專心的給顧廷燁擦起濕漉漉的頭髮來,顧廷燁見她神色輕鬆自在,微有異色:“他們這般欺瞞,你竟不很氣?”

  “……的確不很氣。”明蘭抬頭想了想,“他們雖貪了些銀錢田地,但卻還算有分寸,並不曾往死里逼迫佃農。”

  這幾日四下查點,明蘭發覺莊中的佃戶大多過的日子還不錯;沒有賣兒賣女,也沒有餓死人。黑山莊這幫傢伙給明蘭的印象是,膽子並不大,集體熱愛小偷小摸。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這個莊子的奴僕惡名不彰,便沒有被發賣,而是直接轉賜了功臣。

  當然,本質上,是因為明蘭並不認同古代這種奴僕效率。

  那些有身契在主家手裡的奴僕,若是在宅邸里做服務性工作還好,有固定的月錢,若得了主子賞識還有額外賞賜;但是叫這些奴僕去管理田莊,問題就複雜了。大鍋飯制度的失敗證明了一件事,人類是利益性動物,要長遠的穩定的出效益,沒有激勵性獎懲是不行的。

  那些經手大筆田產銀錢的管事,通過辛勤努力,把田莊打理的紅紅火火,可是作為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僕,卻不能有自己的財產,這絕對是違反經濟規律和人性原則的。

  重點是巴老福他們到底吞了多少,若在一定範圍內,倒不是不能原諒,畢竟這幾天看來,黑山莊打理的還可以,況且……

  明蘭嘆了口氣:“咱們身邊的可信之人也少了些,你不如想想侯府可有什麼忠誠的老家人,若是可靠的,也不防……”她就不信太夫人能一網打盡,那些累代在寧遠侯府的世仆呢,說起來顧廷燁也是正頭的主子。

  顧廷燁沉默了良久,才微微點頭,又轉開話題道:“黑山莊的名聲還成,若有不好的,你想定了怎麼處置,回府後叫郝大成去辦就是了。”頓一頓之後,指指地面,“這莊子不一樣,明日我留一隊兵衛給你。”

  明蘭手上動作停了下,歪頭笑道:“不用了,人手我已夠了。”

  她目前對屠氏兄弟的威懾力很滿意。

  顧廷燁俊眉一挑,微笑著不作答:她頭腦明白,見事明確,卻還少了幾分歷練。

  他反手拉過明蘭,翻身壓在chuáng上,重重的親了她殷紅的小嘴一口,單薄衣衫下凝脂滑膩,他不禁心中一動,低啞著聲音道:“身上可好了?”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衣襟里探去。

  明蘭被他揉的半身蘇軟,滿臉通紅:“……還,還還……還還……”

  身上那隻大手越摸越不老實,她慌了,忙道:“你你你……你一日要換三匹馬,明日還忙呢,還是別……那啥,你好好歇著吧。”

  “小結巴,慌什麼!”顧廷燁不禁莞爾,翻轉平躺在chuáng上,攬著明蘭在懷裡,含笑著,“我不過是問問,你可想歪了?”幽黑而戲謔眼眸故作正氣。

  明蘭:……

  ——她好想撓死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我一直在查關於古代豪門田莊的資料,這裡來解說一下。

  首先,古代是個農業社會(這不廢話嘛),古代勞動人民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勞作,並獲得生活資料,所以像佃戶的記錄簿里,不會記錄所有人的名字,而是只記錄這個家庭最重要男人的名字,其餘的老人女人還有兒女,都屬於這戶人家。

  家族往上發展,就成了宗族,所以古代經常看見什麼王家村李家村,就是說,一整個村莊基本都是一族人,古代有‘同村不通婚’或者‘外來媳婦女婿’的說法,其最初的原因就是防止血緣過近了。

  古代村莊是怎麼形成的呢?(大家可以問度娘,又廢話)

  我歸納了一下:一般來說,古代人力弱小,一家一戶很難抗拒大自然的力量,比如打井,開荒,狩獵,護衛盜賊等等。

  於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居住,漸漸形成村莊,因為要互相信任依靠,自然是越親越好,所以古代村莊多以沾親帶故的為主。

  古代中國70—80%的土地都是村莊,通過里長,保長,或者其他什麼村落制度來進行治理,平常縣老爺在城裡待著,城裡的事有衙役和縣丞幫忙,若有別的事,就通知耆老族長或里長保長來往下傳達給小老百姓。

  所以,明清的縉紳力量是很qiáng大的,往下,他們有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佃農,往上,他們家族中往往有子弟入仕,在朝堂中有說話的力量。

  這種半自治的村落模式,被很多古代大學者譽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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