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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幾個月夫妻,二少爺和二奶奶卻似把旁人一輩子要吵的架都吵完了,余氏脾氣大,二少爺也不是好惹的,隔三差五就要雞飛狗跳的鬧上一場。至於侍妾通房,余氏更不會放過,那段日子秋娘就跟做噩夢般。虧她生得尋常,又是老侯爺親自指來的,總算逃過一劫。

  二少爺在府里在也待不下去,終於離家而去,秋娘躲在自已屋裡瑟瑟發抖,凡事不敢過問,沒多久,二奶奶和老侯爺先後過世。期間二少爺回來奔喪一趟,可惜她沒見著。

  當常嬤嬤來問一干通房侍妾的去留時,旁人都以為二少爺不會回來了,便紛紛求去,只她和紅綃要求留下來,常嬤嬤便撥給她們邊角上的一小院,叫她們自去住,順便撫養孩子。

  寂寞如庵堂,冷清如死寂,連小小的蓉姐兒都整日陰沉著臉,平日吃穿用度不免被剋扣許多,三人這般悶悶不樂的過起了日子,一晃眼,又是三年。

  知道二少爺衣錦榮歸,秋娘欣喜得不能自己,府里的下人們也得了風聲,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好吃好喝服侍得幾分殷勤,紅綃十分受用,秋娘卻並不在意,只盼早見主子。

  可真見他時,秋娘卻忽然不敢上前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再無以前的親密,只有純粹的關照和補償。她的二少爺,完全變了。

  這是一個岳峙淵淳的成熟男人。曾經嘴角的尖銳、眉梢的倔qiáng,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譏嘲、冷靜的沉默,和不動聲色的心計。沉澱了歲月的磨礪,如桂花陳釀嚴發酵,沉香濃郁,男人愈發完美出色。

  更重要的。他身邊站了位年少貌美的新夫人,彎彎如垂柳,言笑如容風,很和氣、很良善;夫妻倆站在一起。璧人登對,這正是她曾經日夜祈求的主母。

  可她高興不起來。不知為何,甫見新夫人,她幾十年未曾發酵過的醋意、莫名酸了起來。

  看著新人美知玉。秋娘忍不住摸自己臉頰。她原本就比二少爺大一、兩歲。此時更自慚形穢,沮喪中,她不住的鼓勵身己,不會不會,自己原本就生得不出色,二少爺也沒嫌棄過。

  之後的生活,完全不如她的想像。二少爺根本沒有跟她再續前緣的打算。

  老爺眼裡心上都是新夫人,夫妻倆一聊起來。便是旁若無人、投緣投契。每每見到這種qíng形,秋娘心裡就又會疼上一陣。

  新夫人就什麼都懂,老爺感慨李牧,她就會說“內政不清,君主不明,徒有良將也無可奈何”。老爺甫升職,鄙夷各司衙淨是尸位素餐之輩,新夫人就開解他“不懂政事的將軍,不是好將軍”直把他說得心平氣和、通達豁然。

  秋娘一陣酸楚,難道沒人理解她的心嗎7她絕不會和夫人爭寵的,若是夫人不喜,她願一輩子做個通房丫鬟,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待在二少爺身邊就成。

  可便連這些小小心愿,都不能實現。

  被自己的心上人當眾斥責,被夫人責備得無地自容,被幾次三番扇了顏面:坐在菱花鏡前,看著自己殘損粗糙的容顏,秋娘終於死了心——不是新夫人容不下她,是二少爺心裡再沒有旁人的位置了。

  她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女子,不過勝在一個好處,她願意認命。

  剛進侯府為奴時,家人久久不來接她,她難過了一陣,就過去了;院裡爭芳鬥豔,心上人從不注意她,她就滿足於每日偷看兩眼,也過去了;到了主子身邊,知道他在外頭有人,失落一陣,她又過去了。

  其實,她本已打算殘羹剩飯的為顧廷燁守一輩子了,現下錦衣玉食的供著,澄園裡無人敢輕慢她,膝下又有蓉姐兒傍身,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好好教養蓉姐兒,過不了三年,該為她打算婆家了。

  再過三年,蓉姐兒到年紀出閣了,再過三年,大約她也能見著外孫了……

  就這樣罷。

  第133回 常嬤嬤其人其事(上)

  是夜,明蘭睡的極不踏實,半夢半醒,老覺著有一股視線看著自己,迷糊間睜了一下眼,卻見顧廷燁微側著身子,半俯在自己身邊凝視著;明蘭困極了,含糊了一句‘怎麼還不睡’,顧廷燁過了半響,才輕道:“你好好睡吧,這些日子累壞了。”

  語氣中滿是深切的憐惜和疼溺,還有隱隱的歉意。

  女孩纖長的睫毛忽的一顫。

  她的確很累。

  管理偌大一個府邸很累,應酬送禮待人接物很累,整日提防別人算計更加累,一句話要在肚裡過三遍才敢說,一件事要來回思量七八遍才敢做;怕人挑剔,怕人指責,更怕被人抓住痛腳而給他惹來麻煩,再這麼下去,她就可以直接飛躍瘋人院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佛祖面前發下誓言,她會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

  每日,無論多忙,她都要抽出時間來休憩,賞花,讀書,下棋,畫畫,做自己偷著樂的‘背背山系列’針線,面對清空如洗的湖光山色一遍一遍默誦佛經,那些嫵媚旖旎的詩詞,那些海闊天空的山河志,愉快的像吹過山脊的清風,由著奇異的撫慰力量。

  微笑著,祈求著,望佛祖垂憐,只願平安喜樂,心如明鏡。

  人皆道她是有福的——但至少,這個男人知道她的疲心和艱難。

  明蘭歪歪的把自己靠過去,像小土狗似的一扭一扭鑽進他的懷裡,清冷的初夏深夜,似乎只有身邊這個男人的懷抱才是溫暖的。

  用過早飯後,蔻香苑的三個照例來請安。

  秋娘眼睛腫的像大核桃,顯見的是哭了一整夜,神qíng萎靡不振,紅綃倒是依舊笑吟吟的說話,好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至於蓉姐兒,日日好吃好喝養著,到底有些白淨的樣子了,不過嘴裡還是只蹦單詞或phrase。

  明蘭親切的和她們進行了交談,每人各三句主動語氣,剩下的讓她們各自發揮,通常由紅綃女士擔綱主角,不過今天,明蘭多說了幾句。

  “今兒下午常嬤嬤要來,到時叫花媽媽把蓉姐兒領過來。”

  秋娘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蓉姐兒也抬了抬低垂的腦袋。紅綃一臉驚喜:“常嬤嬤要來,以前常聽老爺說起這位嬤嬤;如今都住在京城,就能常來常往了。”語氣十分期待。

  明蘭看了她一眼,抬起茶盞,淡淡道:“老爺吩咐過,說常嬤嬤曾照看過蓉姐兒,是以叫蓉姐兒出來見見嬤嬤。”

  秋娘臉色愈發難看,蓉姐兒低著小腦袋思索的樣子,似乎想起了什麼,紅綃眼神微一滯,立刻又滿面笑容的岔開話題,明蘭讓她自由發揮了五分鐘,便端茶送客了。

  人走後,明蘭抬頭望著雕繪裹錦的房梁,呆呆出神;要說這常嬤嬤,也是個奇人。

  她是夭折了初生女兒後便去白家做奶娘的,很盡心妥帖,白老太公提出收下常家夫妻倆,誰知常嬤嬤寧可少落些好處,也婉拒不從。隨著白老太公越來越發跡,常嬤嬤因忠心用事,很受重視,家境漸漸好了,待到白夫人出嫁時,多少奴僕都搶著要跟去侯府‘享福’,但她卻沒有跟去,而是回老家經營自己的小家庭。

  顧廷燁青雲直上之後,常嬤嬤依舊沒急著依附過來,而是很堅定繼續做個自由的平頭百姓,即便是澄園初立之時,她也是應顧廷燁要求,來府里幫著整頓過一陣子,到公孫先生從南邊趕來後,她就又回自己家了。

  甚至這次上門,她也講明了是午後才來。

  這事很玩味,古代去別人家裡做客大多在上午,明蘭暗自揣度常嬤嬤的考量:一來是下午上門,碰上顧廷燁的可能性更高些;二來嘛,若上午來,主家必然會留客吃飯。

  常嬤嬤再有體面輩分,到底是做過白家奶母的,總落了半個僕人的身份,因此她拒絕上桌和主家一道吃飯,但若真要她明明白白說出來這層‘仆不與主共桌’的意思來,她似又不願自輕自賤,是以,索性下午來。

  這位老人很守等級規矩,卻也很驕傲。

  大約未時二刻左右,明蘭午睡醒來洗過臉,正在梳妝時,外頭有人來報:常嬤嬤一家四口來了。明蘭立刻讓小翠袖去蔻香苑教蓉姐兒,自己穿戴妥當後,便到小花廳去等著;過不多久,廖勇家的就領人進廳了。

  只見當頭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身著一件鑲兩指寬黑絨邊的暗青無紋錦緞褙子,團團一張滿是皺紋的面孔,不言不笑的;後頭跟著一個四旬不到的婦人,一身鐵鏽紅的薄緞暗團紋的長襖子,再後頭是一對小兒女,穿杏huáng繡遍地纏枝花小襖的女孩大約十五六歲大,一旁的男孩看著才十歲出頭,淺色素淨的小小儒生長袍。

  這身打扮明蘭很眼熟,家中的長棟小弟也慣常這麼一身,然則料子刺繡則上乘的多了。

  明蘭緩緩起身,笑著上前給常嬤嬤福了福:“嬤嬤來了,我可盼著好久了,老爺不知多少次提起嬤嬤呢。”

  常嬤嬤微微側身,避開了明蘭的見禮,同時彎了膝蓋,給明蘭行了個正經的福禮,端肅道:“老婆子見過夫人。”

  一邊說,她一邊也在打量明蘭,只見眼前的少年夫人正當韶齡,一身淺紫雲紋折枝蓮花樣的紗襖,頭上髮髻挽了倭墮髻,簡單簪了只羊脂白玉蓮花頭的如意簪,如晨間初凝的露珠,清艷明媚,不可方物,言笑間,態度和氣溫雅,眼神善意清亮,氣質高潔。

  甫一見面,常嬤嬤便不由得暗暗點頭。

  她微轉身,指著身後的人道:“這是我兒媳,娘家姓胡。”那中年婦人低著頭,上前給明蘭屈膝行禮,明蘭微笑著還了半禮:“常嫂子好。”

  “夫人安好。”常胡氏微抬起頭,她生的還算有幾分姿色,只是皮色微黑,且老垂著嘴角,顯得一臉苦相,她張嘴就討好,滿臉堆笑道,“早惦記著要來見夫人了,都說夫人是仙女托的生,我原來還不信,今日一見,哎喲,王母娘娘怎麼捨得夫人到凡間來喲!”

  明蘭剛一看見常胡氏這身打扮,就忍不住歪了歪嘴角,皮膚黑的人還敢穿暗紅色,果然夠膽氣,聞聽此言後,忍不住撲哧出來:“常嫂子好生風趣!快請坐。”

  常胡氏卻不急著坐,看了自家婆婆一眼,見常嬤嬤指著後頭兩個孩子:“這是我家孫女常燕,這是孫子常年;燕子,年哥兒,還不見禮。”

  姐弟倆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上來躬身行禮,明蘭這次可以安然受禮了,待姐弟來抬起頭來時,明蘭不由得一怔。

  姐弟倆生的頗像,都是皮色微黑,眉目清秀,但氣質卻相差迥異。常燕不過是普通的小家碧玉,大約這幾年住在京郊鄉下的緣故,還帶了幾分鄉野村氣,但常年卻是一派書卷磊落,說話口齒清楚,舉止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平家子弟初見富貴的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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