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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始咧嘴一笑:“我倒是想給阿母寫幾句,可阿母也不識字呀。”說到這裡,臉色一沉,“我不樂意叫葛氏拆讀我給阿母的話。”

  程母邊擦淚邊道:“你就這麼看不上眼她?不就是……那麼個名字麼?”

  程始沉聲道:“娖兒不到兩歲就沒了,她倒好,才生下二娘子就起名婥,早早晚晚‘婥兒、婥兒’的叫,安的什麼心。”

  這事程母知道,娖婥同音,葛氏愚蠢,以為男兒必重兒子(其實程母本也這麼認為),原只是為了戳蕭夫人的心,誰知其實最傷心的卻是程始。

  那小小女孩生的粉妝玉琢,既似蕭夫人秀麗明眸,又像程始濃眉廣額,彼時程始初為人父,真是心愛得不知如何才好,蕭夫人產後體弱,家中又無多餘僕婦,程始一得空便將襁褓綁縛在自己懷中到處走動。可當時正值程家最艱難之時,日常只夠溫飽,何況各種補養的東西,許多事情都顧不上,唉——

  程母性子粗,事隔許多年才漸漸看出兒子的心中隱痛,不過再想想,蕭夫人這麼聰明的人居然什麼都沒說,故意叫葛氏惹下大禍尚不得知,可見這女子有多麼厲害能忍。

  “我和你娣婦說了,可她說那名字是葛太公的意思,不好違了長輩。”程母忍不住替葛氏說了句話,雖也不喜這兒媳,但這樁婚事是她做主的。

  程始冷哼一聲:“她也只會拿老父來擋了,若非葛太公忠厚誠實,當年與我多有相助,我早教二弟休了她!”

  “哼,這種婦人,平日無事生非,挑唆饒舌,恨不能闔家不得安寧,她便心裡痛快了,好端端一個家,就教這種人攪壞了!”程始越想越氣,“前幾日我去瞧二弟,直是滿身暮氣,凡事不管,仿佛老朽一般……”

  程母插嘴道:“二郎本就不愛說話,他幼時……”

  程始打斷道:“不愛說話又不是死氣沉沉!他幼時雖寡言,爬樹射鳥也是來的,我起事之時他也跟著四處交結,哪裡比旁人遜色了?!”所謂長兄如父,幾個弟妹便如程始的兒女一般,自己可以罵,但哪容人家看輕。

  “討了個喪氣長舌的婆娘,天天指著鼻子數落他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二弟還能成什麼事?!”程始一掌拍在胡床邊一個小案几上,那小案幾發出咯吱輕聲,“當初實不該貪圖葛家富有,害了二弟!”

  程母看著那微微搖晃的玄色鶴紋漆木小案幾,這是她照著隔壁萬老夫人屋裡的那個叫匠人打了個一模一樣的。萬老夫人每每一拍案幾,萬將軍那般魁偉的漢子也縮成一團跪拜在地,不住磕頭哀懇老母。她曾見過數次萬老夫人發脾氣,好生羨慕,想著自己也能這樣拿捏兒子就好。可惜,她一次都沒這機會用上的案幾,如今兒子倒用上了。

  “說起來都是阿母的不是,當初我還在猶豫,說要看看葛家娘子的品行,阿母就忙不迭的應了!”程始想起來就一肚子氣,當時他正因為娶了蕭夫人惹老母不快,於是也不敢在葛家的親事上過分堅持。

  程母心虛,且暗暗嘆氣——長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紀就背負家計,隱隱便如一家之主般,但有疑難之事自己倒要去問他拿主意,這叫她如何拍案幾耍威風。

  “我知道,阿母是為著貼補舅父,看上了娣婦的陪嫁!娣婦還以為是元漪吃用了,哼,我程始頂天立地,再不濟也不會拿娣婦的陪嫁來養新婦!”程始數落起來一樁接著一樁,“為著董家的臉面,我不曾說破,舅父他還得了意了!”

  一提到弟弟,程母也拔高了聲音:“難道就看著你舅父一家餓死不成?!”

  母子倆一個脾氣長相,吼起來也是一個賽一個雄壯。

  程始當下就不客氣的回道:“一樣的田地,人家能收十斗穀子,舅父只三四斗,自來農事靠勤快才有好收成。舅父自己拈輕怕重,還頓頓都要精食,吃過一餐野菜粗糧就來尋阿母哭,還有臉怪旁人!”

  程母艱難的辯解:“你舅父自小不曾勞作,又體弱,如何……”

  “天下大亂,外頭的州郡都易子相食了,舅父還金貴呢!我們兄妹幾歲就幹活了?”程始冷冷道,“阿續上山挖野菜時才四五歲大,有一回險些叫野狼給叼走了,十個指頭裂開的沒一個好,晚上還得學著拿針,痛得睡都睡不著,倒不見阿母心疼!”

  自來家境艱難,最受苦的必然是長子長女,程母辯無可辯,忙中抓住一樁:“那蕭鳳呢!他也光吃不幹活,你還不一路養大,還給他讀書娶婦呢!”

  程始嗓子也扯高了:“蕭家出事時阿鳳才幾歲,比老三還小呢,那會兒咱家至少餓不著了,我連老三都捨不得使喚,還會叫阿鳳幹活?!可舅父幾歲了,阿永外弟幾歲了,好吃懶做,怕連秧苗都不識罷!”

  程母恨恨咽下一口氣,道:“好,這都罷了,那你還幫著重立蕭家呢!蕭家都破落成什麼樣了,大宅早教賊子一把火燒了,你還要重建起來……”

  “阿母不必說了!”程始利落的打斷道,“定又是葛氏與你說的,這長舌婦!”

  程母回過頭,不去看兒子的眼睛。程始不屑道:“我不怕與阿母說,我不但幫阿鳳重建了蕭家大宅,還買回了不少當年蕭家抵賣出去的田地,但凡能尋到的蕭家老僕也都贖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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