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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母繼續哭道:“你外大父臨終前叫我多照看家裡,可我沒看住,你其他舅父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這麼一個。我覺得對不住過世的父母,這才想著多貼補董家,以後你不樂意,我絕不多事還不成嗎……”

  蕭夫人心中對呂氏刮目相看,這才大半日就把程母徹底說轉了。她看了丈夫一眼,程始會意,道:“阿母,呂家弟婦還說了什麼。”

  程母牢牢記著董呂氏的話,示弱,一定要示弱,便戚戚道:“她說,只要你升官立功,董家自然沾光,叫你舅父去軍中當差是挖你的牆角,拖你的後腿。”說到此處,她語氣一變,咬牙切齒道,“原來這些年來,董家也沒存下多少錢,不是叫你外弟拿去尋婦人嬉鬧了,就是被你那歹毒沒心肝的舅母拿去接濟她的娘家了!”

  程母雖然自己很愛貼娘家,但是討厭別人貼娘家,為著蕭夫人當初貼娘家她罵了有好幾年,如今知道自己貼補弟弟的錢不少都給弟婦搬回了娘家,自是怒不可遏;心下算計著哪日有功夫了,殺上門去揪著董舅母的頭髮好好打上一頓出氣。

  “兒啊,”程母一下一下的拍打程始的胳膊,“你就救一回你舅父罷,他們田地也有了,屋舍也有了,餓不著凍不著,以後我絕不再來尋你的麻煩了!”又轉頭向蕭夫人,道,“以後家裡的事也全都由你做主,我老了,享享清福就是了。”

  蕭夫人的目光猶如一泓深潭,波紋不動,進屋這麼久,方才開口道:“看來君姑是想明白了,其實舅父也不是不可救……”

  本來程母一邊抹淚一邊偷偷轉著眼珠子,蕭夫人這話未說完,她就一跳三丈高,暴聲道:“好哇,你舅父果然是你們兩個沒心肝的陷害的,就是為了來拿捏我,我是你阿母,是你阿母,你居然敢這樣,我要,我要……”

  “君姑要把我怎樣?”蕭夫人冷冷的打斷道,“君姑能把我怎樣?”

  程母一時語塞,程始紋絲不動,屋內一片寂靜。

  蕭夫人緩緩起身,將門帘掩實些,轉身道:“不過休了我罷了。想君姑也聽到些風聲,這些年在城池之中,在戰陣之餘,我也略有些微薄功勞,且不說你能不能逼著大人休了我,便是休了又如何?我還活著——”

  她微微一笑,嘴角帶起一種奇特的譏嘲弧度,一字一句道:“我還活著,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程母猶如被潑了一盆冰水,呆住不動。

  蕭夫人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道:“呂氏說了那麼多,難道沒說這個?”

  程母身上漸漸顫了起來,兒子用弟弟拿捏自己,自己不是沒想過用新婦拿捏兒子,可董呂氏說的話歷歷在耳——

  我在外頭聽說,蕭嫂嫂在陣前救治傷病,安撫戰亂中的百姓,上上下下好些人夸呢,朝廷都下了表彰,便是您硬逼著將軍休了她,那又如何,她還能餓死凍死羞死不成,不過是叫人家都說您糊塗惡毒呢。將軍一肚子火還不是發到董家頭上,您弟侄二人還能有命麼!待您百年之後將軍再迎回她,她照樣兒孫滿堂的享福,可董家呢……

  看著蕭夫人靜如寒冰的面龐,程母聲音被堵在了喉嚨里,顫著手指,轉頭對程始道:“我的兒,你就看著她這樣欺負我?”

  程始沉聲道:“我知道阿母總覺得我向著元漪,可阿母想想,難道我是一成親便如此的麼。這十幾年來,元漪的所作所為,阿母您的所作所為,兒都一一瞧在眼裡,”他扭頭看了妻子一眼,回頭對程母道,“——元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董家不可繼續姑息,阿母,你也該歇歇了,不該您管的,您以後就不要管了。”

  程母頓坐地上,渾身無力,說也說不出,罵也罵不出。程始心中生憐,抬頭瞧了蕭夫人一眼,只見蕭夫人微微點頭,程始便道:“你先回屋,叫人把門關嚴實了。”

  蕭夫人看著程始微微一笑,道:“喏。”

  第7章

  程母呆呆的抬起頭,看著兒媳出門而去,還帶嚴實了門窗。屋內只剩程家母子二人,當中那個雞首蛇身盤旋的鎏金銅盆中的火炭發出輕裂聲。

  程始鬆開繃緊的雙臂,恭身扶起程母坐到胡床上,一改適才冷硬,柔聲道:“阿母,您十年未見兒子了,您看看孩兒,可變了模樣。”

  這句打頭詞的柔和語氣蕭夫人足足教了七八遍,他自覺已經十分到位。

  程母一聽這話,頓時淚如雨下,顫著手掌去撫摸兒子粗糙風霜的面龐,又是心痛又是恨:“你……你……個沒良心的!”

  看兒子鬢邊已染了霜色,走時還是二十多歲的爽朗青年,回來已是威嚴陌生的中年將軍了;便滿聲問起這些日子可好,可有受什麼傷痛,一時間母子倆說了好些體己話,可沒撫慰幾句,程母又忍不住埋怨起來。

  “你是阿母的頭生兒子,是阿母身上掉下來的肉,阿母怎麼不惦記你了!偏你的心肝都全都給了你婆娘,再無一分留給我這老媼!”程母越想越傷心,“這十年來你統共有過幾片竹簡回來,不是記掛四娘子,就是雲裡霧裡說些聽不懂的,你……你可知我是怎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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