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傅蘭芽聽了這話,再也躺不住,索性坐起身,正了正臉色道:“嬤嬤,母親去世前留給我的那個錦匣可是放在多寶閣里?”

  “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傅蘭芽只道:“我有些想娘了,想瞧瞧那匣子,煩請嬤嬤幫我取來。”

  林嬤嬤想著病中之人多思多慮,就算偶然心血來cháo也不足為奇,忙應了,起身到多寶閣前,掏出隨身帶著的鑰匙開了暗屜,隨後捧出匣子,回到床前。

  這匣子共有三層,里外都有機關,捧在手裡沉甸甸的。

  傅蘭芽接過,輕車熟路打開最下面一層,從裡頭取出一個小小荷包,隨後又抽開繩子,倒出幾粒圓滾滾的雪白藥丸。

  “這——”林嬤嬤驚疑不定地看著傅蘭芽。倘若她沒記錯,這錦匣里除了些舊書藥方,便是幾包藥丸,白的這種藥丸,不知夫人從何處所得,聽說花費重金,能解百毒,當年老爺在薊州巡按,曾被韃靼的流箭所傷,那箭上餵了毒,老爺連日高燒不退,險些病死,虧得服了這藥丸,老爺才撿回一條性命。

  不知小姐好端端將這包藥丸取出來,意欲何為。

  傅蘭芽拈著一粒藥丸在指尖端詳,少頃,忽然笑了笑,抬眼看向林嬤嬤道:“嬤嬤替我取水來,我要服藥。”

  “服藥?”林嬤嬤大驚,“這怎麼使得?小姐該知道,這藥丸是用來解毒之用,就算吃不出大毛病,也不能隨隨便便服用。”

  卻見小姐將食指放於唇邊,面露警告,示意她噤聲。

  林嬤嬤看著傅蘭芽,忽然回過味來,極力壓低嗓音道:“小姐,難道……”

  傅蘭芽眉頭緊鎖,語氣轉為冰冷:“這幾日我想了許久,總覺得府里有些不對勁。嬤嬤,我現在急於確認一件事,到底我是夢魘,還是……中了毒。”

  “中毒?”林嬤嬤震驚地看著傅蘭芽,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時候,忽然有人急促地敲起內室的門來,“小姐,小姐,外頭來了一幫官兵,說是,說是,咱們老爺犯了事,他們要進府辦案,那些人都穿著飛魚服,好像都是錦衣衛的大人。周總管捱不住,已經給開了門了。”

  錦衣衛?這三個字簡直如雷貫耳,林嬤嬤面色白了一白,強自鎮定道:“胡說八道!咱們老爺是朝廷欽點的雲南巡撫,就算要辦案,也是咱們老爺查別人的案!什麼錦衣衛不錦衣衛的,不用多說,多半是流民假扮的,快,快讓周總管帶人把他們打出去,別嚇著了小姐。”

  那幾個大丫鬟還未回話,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嚷,原本昏暗的院子忽然如同白晝般亮了起來。

  傅蘭芽心突突直跳,只聽外頭有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說府上現在正兒八經的主子只有傅小姐一人,她人呢?再不出來,我們可就不客氣了,直接進去搜了!”

  周總管在一旁連聲懇求:“咱們小姐尚未出閣,各位大人們能不能稍微講究點禮法——”

  “禮法?”那男子冷笑,“你該知道,罪臣家眷拒不接旨,論律當斬,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輕重不分,可別等掉腦袋了都稀里糊塗的。”

  說這話的正是王世釗,進入傅家後,平煜徑直帶人去了傅府的外書房,他卻直奔內院而來。

  林嬤嬤聽在耳里,身子如墮冰窟,周總管跟在傅冰身邊多年,走南闖北,見識頗廣,不至於連真假錦衣衛都分不出。

  傅蘭芽心底卻是死潭一般的寂靜,再一開口時,卻已經倒了嗓子,聲音澀啞得厲害,“嬤嬤,不管外頭是人是鬼,先幫我穿上衣裳吧。”

  林嬤嬤本已覺得天崩地陷,見小姐依然鎮定自若,未自亂陣腳,丟了一大半的主心骨又找了回來,忙哎了一聲,抖著手幫傅蘭芽穿衣梳妝。

  王世釗說完話,見幾間廂房依然靜悄悄的,絲毫沒有動靜,正中下懷,目光從東邊的屋子緩緩滑到西邊,暗自揣測傅蘭芽到底住在哪間房,嘴裡卻揚聲道:“咱們可是先禮後兵,既然罪眷抗不接旨,咱們只能硬闖了。”

  話音未落,東邊房門忽然猛的打開,隨后里頭出來兩人,前面那個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後頭那個卻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女——

  王世釗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眼珠子都轉不動了,他書雖讀得不多,卻也於風月場合中學過幾句儂詞艷曲,譬如“花開時節動京城”、又譬如“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他只覺得無論哪句詩句,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此女的芳容麗質,只一眼,就足以讓人神蘇骨軟。

  他艱難地動了動喉結,剛要開口,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望,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卻不得不迎上前去:“平大人。”

  傅蘭芽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王世釗等人,見他們果然穿著錦衣衛官服,腰間赫然是繡春刀,更兼來勢洶洶,無法無天,正是令世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作派,先前隱存的那絲僥倖徹底被碾碎。想起父親如今不知如何,嘴唇一陣陣發白,心更是針扎似的疼。

  正自煎熬得厲害,忽然外頭又進來一行年輕男子,這群人進來時仿佛在後頭生出一雙暗黑的翅膀,給院中帶來一陣凜凜寒風。

  當先一人身形修長偉岸,眉目英挺,著實俊秀,他進來後只淡淡看一眼傅蘭芽,便似笑非笑對先前那名男子道:“原來王同知抄家時,不搜旁處,專往女人堆里跑,倒叫我們好找。”

  面上含笑,語氣卻譏諷得厲害。

  第3章

  王世釗臉上不是顏色,卻仍嘴硬:“平大人見笑了。下官雖然資歷粗淺,卻也知道內院向來能藏污納垢,以往好幾回奉命抄家,都是於內院之中搜出了關鍵的犯官罪證。下官怕罪眷做手腳,不得不第一時間來搜查內院。”

  “哦。”平煜眼中閃過譏誚之色,卻仍故作認真地點點頭,“王同知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倘若我沒記錯,傅冰父子之案經三司會審,已然罪證確鑿,洋洋灑灑十餘條罪狀,足夠他們父子廷杖上百回,這樣一樁板上釘釘的鐵案,咱們大可依照規矩來行事,何須如此心急?方才王同知心急火燎直奔內院,不知道的,還以為犯官已從詔獄中越獄而出,正藏在內院中呢。”

  王世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傅蘭芽卻聽得手腳冰涼,“傅冰父子罪證確鑿”、“廷杖”、“詔獄”……每一個字都仿佛炸雷一般,轟得她耳畔嗡嗡作響。

  她早知道這兩年父親在朝中舉步維艱,也知道宦海沉浮,起起落落是為尋常,可她沒想到的是,父親這株曾經在朝中枝繁葉盛的參天大樹會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轟然倒下。

  “你們……”明知道希望不大,她仍掙扎著開了口,聲音沙啞,微微顫慄,“一無詔令,二無問罪文書,怎知爾等不是流寇假扮官兵?”

  她說這話明顯帶著垂死掙扎的意味,因為依照錦衣衛令人膽戰的名聲,膽敢假扮他們的賊匪恐怕還未橫空出世。

  平煜聽到這話,終於正眼看向傅蘭芽,見她衣飾昳麗,姿容艷絕,想來正是傅冰那位視作掌上明珠的女兒。

  此刻她雖然臉色蒼白如紙,腰背卻挺得筆直,難得言辭還伶俐清晰,倒也不負傅家之女的名聲,嗤笑一聲,懶洋洋從腰間取出詔令,開口道:“吾皇有令,傅冰目無朝廷,以權謀私,罪可當誅,如今暫且收押在詔獄,待審定後處死,另有人舉證,傅冰與南夷勾結,有不臣之心,因此案關係重大,吾皇特令我等前來搜查證據,押解罪眷進京候審。”

  說完不等傅蘭芽回應,對諸手下一揮手,冷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幹活。”

  一眾錦衣衛立時應了,齊聲拔出繡春刀,如cháo水般四散開來,長驅直入。

  傅蘭芽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虧得林嬤嬤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失足從台階上滾落下來。

  ————————————————————————————————————————————

  傅家為官多年,家底委實不薄,抄家持續了大半夜,依然沒有停歇的意思。

  怕傅家人趁亂逃走或是尋死覓活,平煜另派了幾人將傅蘭芽及傅家一眾下人聚攏在院中,暫且看押起來。

  下人們見主家大勢已去,大多已經心如死灰,當中年紀小些的,為著往後未知的命運,不知偷偷哭了好幾回。

  林嬤嬤恨不能將老臉哭得皺成一團,後見傅蘭芽氣色著實不好,擔心夜風寒涼,小姐會病上加病,顧不上再自怨自艾,只好將手中僅有的一件披風將傅蘭芽緊緊裹住,摟著她無聲掉淚。

  一眾被困在後院中的下人里,唯有周總管是男子,他因在傅家位置特殊,未跟前院那些護衛及家丁關在一處。

  他不好放任自己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卻也因心中憂懼,重重哀嘆不已,不時執袖拭拭發紅的眼圈。

  正自傷心感嘆,忽聽耳旁傳來小姐的聲音,“周叔,我有些口渴,能不能請您去跟他們討些水喝。”

  他錯愕抬頭,就見傅蘭芽正靜靜地看著他。

  夜風徐徐,穿堂而入,拂得廊下燈影晃動不已。

  小姐的臉龐被燈光照耀得忽明忽暗,神情異常平靜,瞳色卻幽深如井,不知已這樣看著他多久了。

  他心中浮起一絲不安,無聲地張了張嘴,旋即僵硬地點點頭,“哎,周叔這就去。”

  他知道錦衣衛雖然奉旨拿人,但在老爺罪名徹底定下來之前,並不敢隨意折辱女眷,尤其是小姐,別說只是一碗水,便是這回京途中的一粥一飯,錦衣衛也不至於棄而不管。

  離眾人最近的那個錦衣衛似乎剛入職不久,面龐稚嫩,行事看著還勉強有幾分赤子之心。聞言,看一眼傅蘭芽,頰邊微微一熱,很快走開去,跟另外幾個錦衣衛商量了一下,不一會竟取了整整一壺水和一疊茶盅來。

  周總管千恩萬謝地接過。

  林嬤嬤斟了一盅茶遞給傅蘭芽。

  傅蘭芽卻只抿了一口,抬眼見身邊不少丫鬟默默看著她,眼裡竟有渴慕之意,想來因被困了大半夜,早已口乾舌燥,仍顧忌著主僕之分,不敢隨意僭越。

  她便令林嬤嬤將茶盅分發給眾人,除此之外,又親自給林嬤嬤和周總管斟了一碗茶,舉杯呈給他們,勉強笑道:“嬤嬤,周叔,今晚之後,咱們主僕的緣分恐怕就要盡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