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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釗見叔父饒有興味的模樣,不由暗吃一驚,想起一樁陳年異聞,肚子裡同時冒出幾百個疑問,幾回欲言又止,瞥見叔父那張在燈光下愈發陰柔怪異的臉龐,又硬生生忍住。

  王令聽得差不多了,揮手令劉百通噤聲,垂眸想了一會,忽然轉頭對王世釗笑道:“聽說傅冰對這個女兒疼愛有加,自小當作男兒來養,不但讓女兒隨她哥哥一道啟蒙,在雲南外放時,更親自教習女兒學問,除此之外,傅夫人非中原女子,在世時,聽說很會些旁門左道,你此次前去,莫見傅小姐年紀小便掉以輕心,若大意之下出了什麼岔子,差事辦砸了,叔父也不好向皇上交差。”

  “侄兒省得。”王世釗聽出叔父口中嚴厲的警告意味,那種怪異的感覺更加明顯。

  卻也不敢敷衍,起身應了。

  “不過,”王令皮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氣定神閒道,“托賴劉大人的福,傅家早已安插了咱們的內應,不怕那位傅小姐耍什麼花樣。”

  劉百通訕訕然掏出帕子拭汗。

  忽然外面傳來幾聲敲門聲,有人求見。

  王令坐了大半天,早有些乏累,聽到這動靜,便將身子閒閒斜倚在太師椅中,令那人進來。

  那人進來後,附耳在王令耳旁低低說了幾句話,旋即退下。

  王令面色微微變了一變,須臾,目光如刀看向劉百通,道:“劉大人且到外頭稍後片刻,雜家跟侄子說兩句話。”

  劉百通正心下打鼓,聽了這話,不敢討價還價,忙不迭退到屋外。

  “怎麼了叔父?”王世釗覷了一會叔父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端倪,小心翼翼問。

  王令神色恢復如常,不咸不淡道:“傅冰案尚在審理,雲南暫且無人坐鎮,如今有幾處流民作亂,剛才皇上聽了消息,預備從朝臣中挑一位大臣接替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前往巡撫雲南,並指了讓平煜親自護送,到那之後,再由平煜押解傅家女眷進京。”

  “平煜?”王世釗險些沒跳起來,“怎麼又是他!有他插手,傅家之事,咱們還如何施展得開?”

  “不過一個罪臣之女,他押解便押解,何須如此暴跳如雷。”王令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你別忘了,先帝在時,傅冰自恃首輔身份,曾屢次三番彈劾西平侯尸位素餐。當時滿朝都是傅冰門生,聲討之聲日盛,使得西平侯爵位被削,一家被貶謫至宣府,若不是後來先皇去宣府視防,夜宿軍營時,遭遇大火,被當時在軍營充軍的平煜從火海中救出,西平侯一家焉能恢復爵位?怕是一輩子都要在宣府吃沙了。如今傅家遭難,平煜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就算察覺什麼,也只會袖手旁觀,絕不會多管閒事的。”

  話雖如此,可王世釗一想到這位頂頭上司就覺不忿,明明二人年齡相仿,可此人卻因出身的緣故,始終壓他一頭,又慣會含笑遞刀,狠辣陰險,他雖早有取而代之之意,卻一直抓不到平煜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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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百通在廊外等了一盞茶功夫,王世釗才從屋裡出來。

  劉百通要入內向王令道別,被王世釗攔住,“叔父乏了,已歇下了,劉大人不必多禮,這便隨我出府吧。”

  劉百通笑應了,兩人一路無話,往府外走去。

  怪異的是,諾大一座宅子,竟連一個走動的僕從都沒有。

  轉過一道長廊時,迎來兜來一陣夜風,吹到人臉上,仿佛沁入肌骨似的寒涼,劉百通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又覺鼻端隱隱拂過一陣夾雜著血腥氣的怪味,只因太淡,來不及細細捕捉,這氣味便已隨風而散。

  正自狐疑,瞥見王世釗正在一旁審視自己,那目光凌厲至極,劉百通嚇得脖子往後一縮,不敢流露出任何痕跡,只佯作咳嗽,狼狽地將方才那份失態掩蓋住。

  出了大門,二人分道揚鑣,王世釗忌憚平煜親自去雲南押解傅家女眷之事,馬不停蹄去了錦衣衛北鎮撫司。

  劉百通則上了馬車,自行回府,掀簾前,他不經意抬眼看一眼夜空,只見濃墨般夜色沉沉壓頂,漫漫長夜已然到來。

  第2章

  半月後,雲南曲靖,傅宅。

  辱娘林嬤嬤睡到半夜,忽被一陣細微的動靜給驚醒。

  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夜裡安靜得連風聲都不可聞,這聲音不但突兀,而且悚然,登時將她的睡意驅散。

  她摸索著撩開床帳,探出身子側耳傾聽,聽這聲音斷續而壓抑,透著股煎熬的意味,清清楚楚是從裡屋傳來。

  這情形早已不是頭一回出現,她嘆口氣,起身披上衣裳,掌了燈,三步並作兩步進了裡屋。

  “小姐、小姐。”她走到床前掀起簾幔,俯下身,焦聲喚道,“嬤嬤來了,別怕,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暈黃的燈光靠得近了,清楚照見床上躺著個雪膚花貌的少女,不知她此刻正夢見什麼,白瓷般的額上滿是細汗,烏黑的鬢髮俱已汗濕,秀眉緊緊蹙著,口中不時發出痛苦的低泣聲。

  林嬤嬤怕小姐魘得久了會有損神思,不由得心急如焚,匆匆將燈放到一旁,摟了小姐在懷,連連拍撫,又低喚了好幾聲,小姐才終於大喘一口氣,猛的睜開眼睛。

  傅蘭芽眸底還殘留著悚然的痕跡,雙手緊攥著衾被,兀自喘息不停。見了林嬤嬤,又是一驚,險些沒低呼出聲。

  直到林嬤嬤柔聲細語勸慰了好一陣,才弄清到底身在何處,漸漸安靜下來。

  林嬤嬤見小姐眼底的懼意退去,重新變得清寧,鬆了口氣,喚了幾個大丫鬟進來,端了熱水巾帕,給小姐擦身,換下濕透的寢衣。

  傅蘭芽靜靜躺在床上,任憑林嬤嬤帶著下人們忙前忙後,思緒卻仍停留在方才的夢境上。

  自從父親被急召回京,這些時日,她總做噩夢。

  初始時的夢境,大多支離破碎,事後無論她如何回想,都只能記起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

  最近幾日,夢境漸漸變得具體而清晰,有好幾回,她夢見自己置身幽谷,四周昏暗,滿聚濃霧,眼前事物仿佛菱花鏡中的影像,扭曲而怪異。

  她孤身一人,驚惶不安,在夢中大聲喚著父親和哥哥,可耳畔只能聽到峽谷傳來的陰森空蕩的回音,始終聽不到父親和哥哥的應答。

  她跌跌撞撞,疲於奔命,恍惚間,肩上搭上一隻帶著涼意的胳膊,她大駭,倉皇回頭,眼前卻是母親那張悲哀而慘白的臉龐……

  每當回憶到這處,她心底便會湧起深深的不安,母親死後,幾乎從未入過她的夢境,好不容易得見,模樣為何如此陌生可怖……

  “小姐。”林嬤嬤遞過一碗熱情騰騰的寧神湯,將她的思緒打斷,“換了幾劑方子,這夢魘的毛病卻總不見好,明日還得讓周總管另請大夫來瞧瞧。”

  說著,探手觸上傅蘭芽的額頭,慶幸道:“虧得沒熱起來。外頭流民鬧得厲害,程大夫避禍回了鄉下,一時半會也沒法請他上門診視,否則,以他的醫術,恐怕早就找著小姐的病根了,何至於病了這些時日。”

  她憂心忡忡地望著小姐,若不是小姐好端端發起了夢魘,白日裡精神不濟,早在一月前,她們主僕便啟程去往蜀州看望小姐的伯父,如此一來,剛好能跟後頭的南夷作亂錯開,又怎會像如今這般被困在城中,哪也去不了。

  傅蘭芽接過寧神湯,默默飲著。想起父親那夜被一道密旨急召回京,走時將雲南事務暫且交由雲南兵備使沈阜年接管,如今已一月有餘,父親卻始終音訊全無,由不得她不起疑心。

  說起來,自從新帝登基,父親已連遭貶謫,先是被擠出內閣,此後又調離京城,千里迢迢來到雲南戍邊,與此同時,父親素來的政敵李士懋卻頗得聖眷,不但升為首輔,同時還兼任吏部尚書之職,在朝中擁躉者眾,日漸宣隆。對比之下,父親的境況何等艱難,不必想也能知道。

  “嬤嬤。”她忽道,“哥哥這兩日可有信至?”

  林嬤嬤正替傅蘭芽掖被角,聽得這話,搖搖頭,“白日嬤嬤特意去問過周總管,老爺和大公子都不曾來信,想來都忙於公務,一時不得閒。”

  傅蘭芽沉吟,父親來回奔波、政務煩心,無暇給她來信,勉強說得過去,但大哥卻在大興任上,因兄妹感情甚篤,幾乎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信詢問家中近況,還會將任上趣聞細說與她知曉,像這種長達一月沒有書信的情況,幾乎是史無前例。

  更讓她煩心的是,外頭南夷作亂,流民大批湧入城中,她們被困府中,猶如坐困孤島。現下連父兄的書信都不知影蹤,無異於已跟外界斬斷了一切聯繫。

  她輕蹙著眉頭,望一眼黑黝黝的窗外,忽然想起,她夢魘的毛病,也恰好是一月前父親離府之時突然起了症兆。

  她想著心事,渾然不知月光透過窗紗,交織著床畔的燈光,投映到臉上,使得她每一處五官都精雕細琢,無可挑剔,肌膚吹彈可破,仿佛上等美玉,在暗夜中靜靜綻放著光彩,自有一股奪人心魄的美。

  林嬤嬤一旁瞧著,饒是她自小將小姐親手帶大,也一時挪不開眼睛,只不合時宜地想,夫人已是出了名的美人,小姐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夫人年輕時還要美上三分,也不知陸公子是犯了什麼糊塗,竟會舍了小姐這樣的良緣不要。

  她想起兩月前,老爺得知陸公子納妾之事,盛怒之下與陸家解親,小姐聽了消息,不見傷心憤怒,反倒過來雲淡風輕地寬慰父親。

  她知道,小姐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心裡對這門親事還是頗為滿意的,畢竟陸公子模樣和學問都是一等一的出眾。

  更讓林嬤嬤唏噓的是,由於兩家交好,常有來往,偶然陸公子來府拜訪,撞見小姐,遠遠看著小姐時,那眼裡的笑意怎麼也掩蓋不住。

  她當時就知道陸公子心裡中意小姐。若兩人結親,小兩口顯見得會舉案齊眉、和和美美。

  可誰能料到好好的一門姻緣就這麼散了,別說小姐,連她這個辱娘都覺得揪心憋悶,這不,小姐多半是因為鬱結於心,這才病倒的。

  傅蘭芽卻無暇理會辱娘在想些什麼,悶悶躺回床上,盯著帳頂出了一回神,開口道:“嬤嬤,這一月以來,咱們可是一封外頭的信都未曾收到?”

  林嬤嬤不明白小姐為何要糾纏於這個問題,雖然不解,卻也不好扯謊,一邊放簾帳一邊道:“嬤嬤每隔一日便會去問周總管,也是奇了,最近確實一封信不曾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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