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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才人?”她一開口,淑妃就知她的意思,低額輕笑,“眼見她成器了,本宮就該惶恐了。每年落馬的妃嬪有多少,你自己回去數一數。等她爬到正三品的位置才有和本宮叫陣的資格,否則?她什麼也不是。”
嘉蘭低頭:“是奴婢多慮了。”
“你往後也該大氣些,若都要多慮,闔宮上下多少人,本宮都要掛心,豈不是要殫精竭慮?”借著機會訓誡了一番最信賴的宮女,她自己倒提起一個人來,“倒是花家的那個……”
她恍了一下神,沒繼續說話。
嘉蘭想起花寄靈的面容,也是一個瑟縮,沉默了下來。
淑妃見她如此,反是溫婉笑道:“算了,念她們念多了堵心,本宮也餓了,傳飯吧。”
“哎。”
嘉蘭收起麻團似的情緒應了聲,叫來個小宮女去小廚房傳飯,自替主子將笸籮等物收拾放好,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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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露別了花寄靈回到雲岫閣,良辰便滿是歡喜的迎上來,一邊兒替她除了幾樣沉重的首飾,一邊兒道:“主子,各宮娘娘們都送來不少賞賜呢,其中尤以皇后娘娘的最是珍貴,那匹薔薇花紋的煙籠紗,後宮裡不知多少主子想求來夏季裁穿,沒成想娘娘這般看重主子。”
她一改往日慢吞吞地模樣,幾句話說得又好又快,雲露心知,必是她和那邊的人接觸過了。這麼說來,皇后倒是有拿了主意想用她的意思。
“你將它們分別登記造冊。”她拿起一樽富貴花開的紅瓷花瓶,又放下,拿定主意道,“記好了再放到庫中去。
良辰試探地問:“倒不挑一二樣用呢?等入了夏,主子們都要做衣裳,恐怕尚服局忙不過來。”
她心思淺,說話也不懂拐彎兒,即便是個笨的,也要明白她的意思了。
雲露但笑不語。
若只是幾樣精貴的物件、布匹,如何能代表皇后的態度,人家既然只是半真半假的露了意思,尚且在猶豫,自己又何必上趕著呢。
結果沒多久,鍾粹宮伺候的宮女烏茜就專程來了一趟。
她為人慡利,卻不像良辰這般心直。鋪墊了好些問安的話,才托出一個紫檀錯銀絲八寶盒,金鎖扣著,不知裡頭東西。
“娘娘說了,不是什麼好物兒,這會子讓奴婢送過來,不過是底下宮人渾忘了這一樣。禮單上既有,若是沒了實物,恐怕雲才人心裡不舒坦。”
“哪裡會。”雲露親自接了八寶盒,也笑和她說道,“娘娘們都送了不少禮,我年輕沒見過這些,一時只顧著眼花繚亂。倒是讓娘娘又為我費心了。”
“是奴婢多慮了。娘娘也常說雲才人性子好,瞧著便心裡喜歡呢。”
烏茜話一說完,特地仔細觀察過對方的神情,見這位雲才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手指不自覺欣喜地摩挲著那盒蓋,心裡有了數。後又說了些個好話,才告辭離開。
雲露啟開盒子,見裡頭那串經人養久了,瑩潤光澤的紅珊瑚手串,不禁一笑。
雖然選秀時有所鋪墊,但若不是經那一事得罪了憐妃,她沒想過這麼快就要投靠皇后。當然,若非那件事,她也入不了皇后的眼。
後宮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
即便是相同的利益,也難保會被人犧牲,以獲取更大的利益——
更何況在對方看來,她不過是枚可以輕易拿捏的棋子。
她將手串戴在皓白的腕上,抬手一觀,纖細的手腕搖著那串珊瑚珠,膚白珠紅,雖顏色相稱,大小卻不貼合,她便將串繩又收束一番。
然而棋子又如何,最終被犧牲的是誰,獲取利益的又是誰,沒人能夠定論。
“小福子,你去看看,今兒御膳房會送什麼菜過來?”她見良辰正握筆登記,便親自去外頭囑咐道。
小福子應聲去了。
晚間雲露讓宮人舀了一碗剁椒豆腐魚頭湯給良辰添菜,自作了主子貼身宮女起,良辰總能得到吃這些精緻菜餚的機會,謝恩後很是習慣的喝完了它。
直到底下人撤走了殘羹冷炙,雲露才揮退其餘人,只留良辰在內。
良辰以為主子留她服侍梳洗,但等了半晌,只見主子坐在那羅漢床上,手裡持著茶盞,低著頭徐徐吹著茶湯,白霧裊裊,連眉眼都難看分明了。
她心裡不免生出些惴惴,絞著手站立難安。
“我知道你是誰的人,也知道她把你留在我這兒的意思。”雲露忽而開口道。
良辰當即面容失色,腳一軟跪了下來,瑟瑟發抖。她不敢猜主子的心思,甚至沒考慮過這可能是詐她,但也一個字都不敢忘外透。
她膽子也不過比芝麻大一點兒。
“想來她看重我,你也是高興的。”雲露撥了撥珊瑚串兒,笑道,“我一早就說了,我既然選了你,自然覺得你是個好的。只是你雖然好,我用著不甚放心罷了。”
“主子恕罪。”她磕了頭,小聲地啜泣起來。
主子待她一直很好,但她實在沒膽子違抗烏茜姐姐。這回主子受皇后娘娘看重,她還高興得以為自此不必再兩邊為難,只是沒想到,主子竟早就看破了她。
也是,早年她就常被人笑話,說她一向膽小蠢鈍。
但她自認本分忠心,卻偏偏又沒人肯成全她的忠心。
雲露飲茶潤嗓,接著緩緩道“我睡不安穩,便就見不得別人好眠。於是費了一點丸藥,放在那魚湯里讓你吃了。想來過不久,你就該難受了。”
良辰不是安福全,作為唯一可近她身的人,她必須保證對方百分之百的忠誠度。單單是人心拿捏,再周全的計劃,也不能保證對方有一日不動別的心思。
唯有命,才是她們無時無刻都視之最重的。
“主子!”良辰猛地一抬頭,面上是胡亂抹得眼淚,眼睛紅彤,此時的表情可謂是震驚。
後宮裡對宮人威逼利誘的不少,但藥物珍貴,帶進來已是不易,鮮少有宮妃會浪費在宮女身上。因而她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獲得這樣的待遇。
“你放心,我還想著用你呢。只要你不再為那邊效命,不背叛我,每月都有解藥可吃。”
良辰自她開始說起就沒有不信,但當真腹中疼痛難忍時,她還是白了臉,冷汗涔涔,好似過不久就要腸穿肚爛而死。
她想起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曾經撞見玉妃明目張胆地餵一個妃嬪吃下毒藥,那位寵冠後宮的娘娘,也是這般白雪般的肌膚,芙蓉似的面貌。
地上是猩紅的血,像開得艷極的紅牡丹。
她綴了東珠的繡鞋輕踢開妃嬪的身子,鞋尖染了血,她卻只看著那灘在腹下盛放的牡丹花,淺淺一笑……
“奴婢效忠主子,奴婢不敢背叛。”她哆嗦著抱住雲露的腳,全身都在顫動著,仿佛自己在下一刻也會了無生趣地躺在地上,被人一腳踢開。
“是只忠心我一個。”雲露在“只”字上咬了重音。
良辰連連磕頭,不敢慢上一步:“奴婢只忠心主子一個,永不背叛。”
“倒是把你逼迫得聰明了。”雲露笑將一個塞紅布的瓷瓶扔進她懷裡,步下羅漢床,款步姍姍,只餘一個裊裊的背影。
“吃了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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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盆杜松,怎麼土壤瞧著鬆了許多。”一個宮女擺弄著窗台邊的盆栽,因為疑惑,不禁自言自語道。
小福子擺出領頭架勢,斥責她:“還不快些拍嚴實囉,主子今兒有興致要親自剪枝,別出了差錯。”
“是,奴婢知道。”
小宮女在背地裡吐了吐舌頭,只覺這土是教人挖出了一星半點,才瞧著鬆了。便不用工具,單用手把它拍實了。
她端詳須臾,滿意地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o(* ̄▽ ̄*)ブ其實阿露沒有途徑沒有人脈,根本拿不到毒藥。
☆、花令
等小福子將雲露迎出內室,遞上備好的銀剪,果然收穫了主子一個讚許的微笑。
雲露跟著外公學過這些養性功夫,因此很耐得下心去挑揀粗枝雜葉,一一修飾除去。但她見杜松根處已被拍嚴實了的土壤,不禁想起昨日的事,揚起頑皮輕快地笑。
她其實沒有渠道能拿到控制人的藥。
只是從良辰分到身邊開始,就經常會把精緻的宮廷菜分給她吃。和對方一開始吃好東西會腹痛一樣,吃慣了精緻菜,乍一嘗添了灰土髒物的菜,饒是普通人都會胃疼,更不用說被她刻意養嬌了胃的良辰了。
而後不過是連唬帶嚇,兼之對方膽子小,易輕信,才就此唬住了。
這樣的手段再粗淺不過,倘若是換了個人,必定難以實行。但誰讓她當初挑來的,就是一個膽小的良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