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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四周死寂無聲,無光無影,唯有一片死寂的虛白籠罩一切。

  腳下是潭墨黑的死水,那水似乎擁有意識,冰冷而黏膩,緩緩爬上皮膚,滲入七竅,欲將他吞噬。

  蓮座之上,一尊黑金雙面菩薩盤坐其上,四周白骨堆積如山。

  「天下人誤你,辱你,你所珍視之人背叛你,你的親人……也遭了他們的毒手。你竟真的不怨,不恨?」

  顧殷久垂眼,沒有回答。

  半晌,他道:「恨,當然恨。可死過一回之後,很多事,也就沒必要計較了。」

  亡魂從中洶湧而出,俱是昔年死於他刀下的冤魂。

  他們哀嚎著「還我命來」,又有聲音問:「你執刀是為了什麼?」

  這些聲音凝作鎖鏈,纏上手足,似要將人拽入九幽地底。

  「我執刀,為護該護之人!不求虛名,不殉天道!」

  顧殷久緩緩抬頭,看著這個當初折磨他的夢魘:「真正的神佛,應救苦救難、撫慰眾生,而你惑人心智,誘人墮落,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偽神罷了。」

  「審判老子,你還不配。」

  話音一落,虛空中金光破雲而出,黑水蒸騰,哀號盡散,眼前菩薩幻影隨之崩潰。

  顧殷久驟然睜開眼睛,整個人從方才的幻境中抽離了出來。

  一睜開眼,他便對視上了一雙血色通紅的眼。

  「小……」不對。

  他本想從蘇扶卿眼中尋回熟悉的溫度,卻只看見一片冰冷與陌生。

  顧殷久皺眉,伸出手要觸碰,可他的手還未觸到蘇扶卿的臉,下一瞬,顧殷久咽喉一緊,被他從棺中提起,狠狠砸在冷硬的地上。

  凰離負手而立,饒有興味地觀賞了片刻,才慢條斯理道:「婆娑心法,當初我花了十年方才習至第六層,後來卻不知為何近十年來便一直停滯不前。便是潛心如我師兄,也只到第七層,你比他強一點,只耗了兩年功夫練到第九層。」

  「我們四人中以你天賦最高,當年你突破九層之境,已臻化境,究竟參透了什麼玄機?若有半句虛言,我就讓他將你這一身骨頭.一根、一根拆乾淨。」

  「咳……」顧殷久狼狽地趴在地上,喘了一會,斷斷續續道:「你……狗日的,老子死了也絕對不會告訴你,死老頭。」

  凰離冷笑一聲,吐出兩個字:「動手。」

  蘇扶卿應聲而動,一擰一扭,骨裂之聲驟響,顧殷久腦中一片空白,已知右臂被生生折斷。

  顧殷久眼睜睜看著自己右手脫位,痛徹心扉的精神上的刺激,劇痛之下,忍不住慘叫出聲。

  「他娘的,老子......當真......不知道。」

  他抬起那隻尚能動彈的左手,抓了蘇扶卿的手腕,顫抖著:「小少爺,快清醒過來……」

  蘇扶卿動作頓了一瞬,凰離眼神一冷,厲聲催促:「還愣著作甚,動手!」

  蘇扶卿的手劇烈顫抖,仿佛在強行壓制著什麼,下一瞬竟「噗」地一聲,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墜。

  顧殷久鬆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徹底落地,他就看到蘇扶卿的脖頸上迅速布滿了黑色符文。

  這一次的魔氣來勢洶洶,不僅侵襲了脖子,還直接爬滿了蘇扶卿的半張臉。

  顧殷久倒一口涼氣,這分明是走火入魔了,而且嚴重情況可不比起他當年輕多少。

  凰離眉頭一蹙:「寧願心魔反噬,也不願殺他?」

  說罷,他五指如爪,順勢向下一勾,便要抓起蘇扶卿。

  眼見情勢陡轉,顧殷久幾乎是本能地就地一滾,強撐著傷體撲了上去,死死將蘇扶卿護進懷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凰離的五指穿透而至,肩背劇痛,想來已然嵌入骨血。

  凰離吃了一驚,顯然未曾預料顧殷久以如此決絕的方式捨命護人。

  顧殷久全身濕淋淋的冒汗,痛得呲牙咧嘴,趁凰離尚在愣神之際,他猛地抬腿橫掃,凰離猝不及防,被他掃中,重心一失,整個人絆倒在地。

  兩人雙雙倒下,顧殷久自然也沒好到哪去。先前那一擊已耗盡內力,這一摔更是撞翻了一旁不少器物,「哐啷」作響,砸得他五臟六腑翻湧,一口氣卡在胸口,幾欲昏厥。

  將蘇扶卿輕輕放下,勉強撐起身軀。

  「徒勞。」凰離緩緩走近,攤了攤雙手,「放棄掙扎吧,做我的附庸,我可賜予至高無上的權利地位。豈不勝過你在這樣的泥潭中苦苦堅持?」

  顧殷久瞧著凰離,笑了笑:「如此便有勞閣下成全了。」

  這個了字方出口,顧殷久反手一抓,將身上的外袍猛地朝凰離頭上套去。

  凰離冷笑一聲,譏諷道:「連這點手段也使出來了?看來你已經走投無路了。」

  他兩手一抓,猛地將衣裳撕成兩半。卻未料到,對上迎面一掌。

  顧殷久咬牙,渾身力道都聚集一處,這一刻,不成功則成仁。

  啪的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凰離胸口。

  短短片刻功夫,背上衣衫盡數濕透。

  凰離揪住顧殷久的衣領,將他抵在地上,哈哈大笑:「看在步蘅公子多年替我做事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便是。不過在這之前,待我將你身上全部骨頭一塊一塊拆下來。」

  顧殷久瞧著他背後,微微一笑:「是麼?」

  話音一落,空氣驟然降溫,白霜浮現,冰霜從腳下地磚蔓延至整間密室。

  只見凰離身後,蘇扶卿的眼忽然睜開,血色盡退,清明如初。

  「小少爺,干他!」顧殷久喝了一聲。

  蘇扶卿眸光一寒,一劍破空,凰離甚至來不及抬手格擋,就看見自己的身軀還保持著進攻的姿勢,而視野卻突然天旋地轉。

  「這一劍,還你!」

  凰離的頭掉在地,卻滿臉不可置信,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與自己腦袋斷開的身體:「你……竟能掙脫我的控制……」

  「你以為我們沒準備?」顧殷久撐著牆慢慢站起來,抹去唇邊血跡,「婆娑心法……我也被掌控過。真當我不知破解之法?」

  密室一時間寂靜得可怕,凰離的無頭屍身終於轟然倒地,緩緩淌血。

  蘇扶卿看到顧殷久滿身是血,踉蹌了一下。他扔開長劍撲向顧殷久,顫抖的手指碰到他染血的衣襟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沒事......」顧殷久想抬手擦去他臉上的血漬,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此刻他右手手臂以一個扭曲的姿態彎著,已然脫臼。

  「忍著點。」

  蘇扶卿輕微使力,顧殷久悶哼一聲,全身抽了下,冷汗涔涔。

  蘇扶卿把頭埋在他肩上,身體不斷顫抖:「顧哥哥,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信他,聽他的話……要是我早點清醒過來……」

  顧殷久已再無多餘力氣,他鼻樑在蘇扶卿脖頸處蹭了蹭:「小少爺,別哭,我不怪你。」

  就在此時,地面劇震。密室的四面牆突然滲出黑色霧氣,那些霧氣扭曲著凝聚成無數張痛苦的人臉。

  顧殷久捂著胸口,噴出一口血:「毀掉那兩具棺材吧。不然這老東西遲早會活過來的。」

  「可那樣你會死的。」

  顧殷久道:「老天爺與我開了個玩笑,生生死死經歷了這麼多,能得這一段快活日子,也值了。」

  人這一輩子能有多少次重來的機會,他顧殷久得到了,圓滿了。

  「小少爺,我活不久了,你怎麼辦?」

  「顧殷久,你聽好了。」蘇扶卿垂眼看著他,每個字都咬得極重,「老子這輩子就跟你耗上了,做鬼都纏著你。」

  蘇扶卿本就清冷出塵,偏生學他吐出這般市井粗話,非但不顯違和,反倒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顧殷久怔了怔,忽然輕笑出聲。

  「小少爺,靠近點。」

  蘇扶卿依言俯身靠過去,顧殷久伸手扣住他後頸,吻上他的唇角。

  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蘇扶卿難得笨拙地僵硬住:「顧哥哥……」

  顧殷久瞧著蘇扶卿的臉,越看越愛,又忍不住親了親,微笑道:「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從以前到現在,我最喜歡你,只喜歡你,除了你,再無旁人了。」

  「所以,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顧殷久吻得很輕。

  他前後兩輩子的接吻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根本不擅長這種事,只是單純地去碰蘇扶卿的唇瓣,蘇扶卿卻猛地回應,熾熱深入。

  親了好久,顧殷久手落蘇扶卿的肩膀上,抵住他,往後撤開身體。

  「疼嗎?」

  蘇扶卿以為他在問自己的身體,臉頰輕輕蹭動他的掌心:「不疼。」

  但其實顧殷久想問他的是,當初受心魔折磨會不會疼,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顧殷久道:「你把手給我。」

  蘇扶卿將手伸了過去,兩人十指相扣的剎那,四周黑霧翻湧如沸,遮天蔽日。

  但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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