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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是少年模樣,神情卻平靜麻木,毫無情緒波動。

  更為可怖的是,自它的腰腹往下,是龐大的……銅製熏爐。

  鎏金鏤空銅爐,約有一米高,半米寬,造就時各處都刻畫著細小的花紋,正面為祥雲,側面邊緣輔以葡萄花鳥紋,底部是四足彎曲的銅腳,長袍微垂,半遮半掩將其蓋住,但仍能窺見其底下用來穩固身軀的「足」。

  謝春酌怔怔得看著它,從對視到垂下視線,他能看見面前的「器人」熏爐裡面燒起的火光,細微的火苗跳躍著,香味就從中而出,落了滿屋。

  得償所願見到了人,謝春酌卻莫名地無言,一時之間,竟無法將自己的訴求說出來。

  「……你……」

  謝春酌張了張嘴,穩固心神,正欲再度開口,可話音一出,不遠處廊下焦急等候的眾多小太監突然快步朝著他們奔來。

  「……謝大人!」

  謝春酌下意識往他們的方向看去,什麼都沒看清,只隱約瞧見了一抹明亮的黃色,之後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接著眼前一黑,直接朝前倒去,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是半夢半醒間。

  謝春酌整個人仿佛蜷縮在某個密閉的空間內,周身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熏得他睜不開眼。

  而他也不必睜眼,因為摸索之下,四周都是窄緊的空間,容不下第二個人,而且當他的漂浮昏沉的思緒慢慢回籠時,他察覺到自己應該待在了一個圓形銅鐵所鑄造的球體中。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昭然若揭,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感到灼燒的痛苦,對□□的感知也變得輕飄飄的,像是一縷魂魄被包裹在香爐當中。

  只是為什麼魏異要把他裹進身體裡呢?

  「你剛剛去見了誰?」說話的人聲音混濁而沉重,帶著興味。

  似乎是聽了身旁太監的話,他又笑呵呵道:「哦……謝春酌,那位狀元郎?朕現在還記得他呢,真是生了一幅好樣貌,比之傳言中傾國傾城的美人也絲毫不遜色,朕本來想叫他當探花郎的,只是三元及第,實在是祥瑞之兆。」

  「你喜歡他?」皇帝湊近了問。

  謝春酌自熏爐鏤空處窺見外面明黃色的龍袍,皇帝衣衫穿得隨意,腹部鼓起,肩膀與手臂卻骨瘦淋漓,乾枯的皮膚上布滿黑紫、青紫色的細小脈絡。

  「你要喜歡他,朕叫他進來陪你。」皇帝話語聲調變得痴迷而飄然,「……朕也喜歡他,無論是做成器人,還是充當朕的愛妃,都是不錯的選擇,那張臉和皮囊太好看了……如斯美人,合該待在朕的身邊伺候朕。」

  謝春酌登時毛骨悚然。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放鬆片刻,生怕被外面的人發現。

  皇帝說完那些話後,頓了頓,像是在傾聽著什麼,隨後嘆口氣道:「只可惜丞相不像榮國侯識趣,朕要是把人帶進來,說不定不過半日,丞相就要協同朕那好兒子一同闖進皇宮,要朕收回旨意,做個明君了。」

  兒子?是說魏琮嗎?

  謝春酌明白這句話所帶來的含義,聚精會神,攥緊手繼續聽。

  「哈哈哈……真是沒想到,朕居然還有兒子,朕以為這江山,這皇位,真的要讓給那些迂腐愚蠢的宗室子了呢!要不是那孩子被找回來,說不定榮國侯世子就是我的新嗣子!」

  皇帝哈哈大笑,笑聲愈發癲狂,「……我不在乎,不在乎一切!他們想要什麼就拿走吧!我要長生!我要修仙,我要與天同壽,不死不滅……」

  金碧輝煌的寢宮裡只有皇帝一人的笑喊迴蕩,眾人屏息低頭,不敢言語,而唯一能討皇帝歡心的「人」,還是半人半器。

  謝春酌驚懼,心下又湧出喜悅來,皇帝並不是無子嗣,而是子嗣流落在外,看情況還是丞相將這位皇子帶回來,與其關係斐然。

  魏琮不是板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他還有競爭者。

  而他即將與丞相府結親,之後便與下一任儲君關係緊密……

  「陛下,殿下求見。」

  皇帝的笑聲驟然停止,他「哦?」了一聲,道:「他不是向來不愛進宮嗎?怎麼突然想起來見朕了,叫他進來吧。」

  殿門緩慢打開,光線自外湧進,謝春酌看不清殿內場景,卻能在濃郁的香味一瞬被風吹散,日光閃動下,知道那位皇子走進殿內。

  殿裡一切聲音都很輕,地面像是鋪了厚重的毯子,人踩在上面無聲無息。

  「兒臣參見父皇。」

  謝春酌愣住。

  這聲音怎麼那麼耳熟?

  他俯低腰身,靠近鏤空的熏爐邊緣,透過那一點縫隙往外看。

  像是為了幫他,他的視線穿過了飄蕩的白霧,高高的落在了宮殿上空。

  他終於看清了那位皇子的臉,也看清了對方的身形……是何等地熟悉。

  -

  「謝大人!謝大人?你醒醒啊謝大人——!」

  驚慌擔憂的叫聲自耳邊傳來,謝春酌肩膀被狠狠一推,他猛然驚醒,坐直了身。

  他瞪圓了眼睛,呼吸急促,扭頭便看見之前給他帶路的小太監長舒一口氣,道:「還好您沒事,真是嚇奴才一跳,您睡著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奴才還以為您出事了呢。」

  「……我睡著了?」謝春酌怔怔地問。

  小太監點頭:「是呀,您睡著了。」

  話罷又看向了他前方擺放的燭台,疑惑道:「您剛剛是點燃燭火了嗎?怎麼那裡還殘留著一點燭淚?」

  謝春酌聞言,朝著他說的方向看去,確實看見了燭台底部殘留的一點燭淚,白而透明。

  是夢,卻也不是夢。

  謝春酌的指腹摸過那滴淚,心想:他還是賭對了。

  第165章

  一覺方醒, 卻覺神魂於這宮中飄了一圈回來,身上沾染著淡淡的香氣。

  小太監在旁緊張地看著謝春酌,生怕他因病而暈倒,自己得了個辦事不利的下場。

  謝春酌對他笑了笑, 安撫:「我沒事, 不必擔心。你帶我去太醫院吧。」

  小太監鬆口氣, 忙不迭點頭:「好!謝大人請隨我來。」

  只是走至門口, 幾個人影至廊下而來, 其中一個謝春酌還曾經在上朝時的大殿上見過, 那是侯立在皇帝身旁的總管太監——錢公公。

  「哎呀謝大人身子可好?」錢公公面容和藹, 一團和氣, 走到謝春酌面前,浮塵搭在臂邊, 眉頭皺起, 好似十分擔憂,「陛下得知您病了, 特地派咱家來這裡看看您呢。」

  「多謝陛下憂心,也多謝公公跑這一趟,下官現下只是有些腹痛,喝兩帖藥或許就好了。」謝春酌行禮, 溫聲道。

  但錢公公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來聽這些虛言的,他笑意盈盈地看著謝春酌, 從對方修長白皙的手指,身上深藍色的官袍襯托出的雪白皮膚,烏黑的發、纖長的睫毛……真是好一張漂亮臉蛋啊。

  好皮囊,難怪無論是人還是鬼還是怪,都愛得很。

  「那也得太醫看過了才行, 若是謝大人身子出了什麼問題,不說陛下擔憂,丞相大人也不會放過咱家呀。」

  錢公公道明自己的來意,「皇恩浩蕩,陛下特准您今夜留宿宮中,休養一番。」

  官員留宿宮中的前例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多是重臣,而謝春酌不過一個翰林院裡的小小的六品小官,得此恩寵,恐怕不是福是禍。

  可誰又能拒絕皇帝呢?是嫌棄命不夠長,還是脖子太硬?

  就連小太監看向謝春酌的眼神都變得不忍而憐憫。

  謝春酌只能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謝主隆恩,下臣不勝感激。」

  錢公公滿意點頭:「既如此,謝大人就隨咱家走吧,待會兒太醫自會來替您診脈。」

  話到此處,他還善意安撫了一句:「別怕,陛下可是十分看重您的。」

  謝春酌心下一陣惡寒,腹誹著想,如果這看重是想要把他收入後宮,亦或者煉製成器人,還不如不要。

  如若換了個膽怯的人,如今或許會不顧一切地離京,但謝春酌為了進入這皇城中央,登入朝廷殿堂,付出的東西太多了。

  從寂寂無名的村野小子到人人誇讚,光風霽月的狀元郎,這一路的風雨,經歷的苦,他怎麼能佯裝毫不在乎地拋去?

  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心甘情願,死在這宮城之中,用自己的血留下深刻的痕跡。

  他對著錢公公微笑:「我怎麼會怕呢?皇恩浩蕩,下官只會為了陛下的仁慈與威嚴心生敬仰。」

  錢公公眼中閃過訝異,笑著點頭:「丞相大人與陛下都沒看走眼,謝大人是聰明人,定然能比所有人都走得更遠,更高。」

  既然是聰明人,那麼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錢公公攜帶著謝春酌來到了後宮中的一處偏殿之中,比起不久前小太監帶他去的偏殿,可謂是雲泥之別。

  甫一進門,淺淡的香味飄然而來,入目是珠簾,隨風而動,發出叮噹的碰撞聲,清脆悅耳,仔細一看,皆是大小一致的粉白色珍珠,色澤瑩潤美麗,在日光下散發出暈染開的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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