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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蒼白一笑,安撫道:「許是真吃壞了肚子,我去開帖藥便好了,只是要耽誤諸位同僚幫我分擔些今日的撰寫工作。」

  這樣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上司見狀馬上同意,只是他看著謝春酌單薄的身軀,遲疑:「……需要派個人陪你一起去嗎?你這樣恐怕都走不到太醫院,況且你知道位置嗎?」

  謝春酌面不改色,話語虛弱,「魏世子曾帶我去過,我約莫知道路。

  就不勞煩諸位同僚了,我這一去也不知要耽擱多少時間,前幾日陛下不是還發了旨意,要我們將《萬時錄》修整完畢嗎?現在距離交書的時間還剩下三天,萬不可因為我耽誤正事。」

  不用多想,眾人腦海立刻浮現皇帝平靜的面容和陰鷙的目光,渾身一激靈,趕忙拿起身邊的書,再也不敢多看謝春酌一眼,生怕分心。

  皇帝想要的東西沒及時給他,那麼再給出去的,就是他們的命了。

  就連上司也不說叫人陪著謝春酌去太醫院了,只擺擺手,叫一僕役扶著他離開。

  而等到了外頭,僕役又換成了小太監。

  宮牆深深,白日裡,日光燦爛,這些飛檐與紅牆高柱便如蒙了一層灰白的膜,愈走近,暴曬下,木石的氣味就愈發濃重。

  小太監扶著謝春酌一路到了太醫院門口,便又停下了步伐。

  「你回去吧,別耽誤了你的事。」謝春酌對他溫聲道,「我待會兒自行回翰林院就好。」

  小太監猶豫了一下,但伺候官員不是他的職責,所以他略一行禮,還是離開了。

  謝春酌泛白痛苦的臉慢慢恢復平靜,微微俯低的肩膀與腰肢一齊直起。

  他站在距離太醫院十米遠,目光卻略過了藥童來往的院口,擦過了上面顯著的黑色牌匾,將視線投向了另一側。

  那是……皇帝的寢宮。

  ——玄極殿。

  當今皇帝愛修仙,信奉道法佛理,不僅廣搜法寶珍物,供養道士法師,立靜譚為國師,更是把皇宮內大小各處的宮殿全部改名,以期盼自己想要得道長生的心愿能夠被上天聽見。

  謝春酌病這一場,自是為了有理由能夠獨自出來。

  心中百轉千回,謝春酌將腰間香囊解開,從內拿出一截燒得只剩下半截指甲蓋的白蠟。

  要去嗎?

  要去賭一個可能嗎?

  當然要去。

  他無時無刻都在賭。

  但萬幸的是……他從來沒有輸過。

  希望這一次也是。

  謝春酌深呼吸一口氣,握緊白蠟,轉身往左側長廊下走去。

  -

  奢華的宮殿,層層薄紗如波浪般垂落在各處,波光粼粼,淺淡迷人的香氣順著空氣溫暖地瀰漫著每一處。

  殿內,幾名只著寸縷的貌美宮妃正跪坐在各處,手持玉簫、琴、箏各種樂器,彈奏著靡靡之音,更有男女渾身赤裸,正雙目昏昏,面帶陶醉地在正中央起舞。

  而最上方,著龍袍的皇帝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一切,臉頰的溝壑贅肉往下沉,一雙眼睛陰森可怖地打量著一切。

  錚——

  琴弦撥斷,發出顫音,宮妃臉色驟然慘白,惶惶地看向上頭的皇帝,好似被撥斷的是她的頭顱。

  她正等候發落,心如死灰,卻沒想到皇帝看都沒看她,而是側頭看向了自己身旁。

  「怎麼香味突然變濃了?心情不好嗎?」皇帝的語氣堪稱溫和。

  他問話的人卻沒有答覆。

  不,那不是人。

  宮妃怯怯又驚懼地聽著那緩慢挪動的、金屬擦動地面的響聲,渾身顫抖。

  當香味從她身旁略過,暖意熏了滿身,宮妃一瞬間也失了心智,忘了害怕,轉而痴迷地起身,嗅聞著氣味,想要伸手將對方留下。

  可她最後什麼也沒抓住,只在頭腦昏昏往下倒塌時,看見了一雙平靜、無焦距的翠綠眼眸。

  第164章

  皇宮內到處都有宮女太監, 從前殿進去,侍衛遍布,到了快靠近後宮時,把守變得嚴格, 但更多看守的人成了太監。

  謝春酌藉口走錯路, 尋了一小太監幫他找了個空房間, 讓他暫時進去休息, 小太監則是被他支走去找藥了。

  這房屋是某處偏殿的空置房屋, 大概是常年沒人住, 以至於裡面落滿了灰塵。

  小太監替謝春酌擦了桌椅便急匆匆離開了, 也許是去找管理自己的大太監, 畢竟官員逗留後宮總有不適,更何況是在皇帝脾氣陰晴不定的情況下。

  屋門關閉, 陽光透過紙窗照進來, 細小的灰塵在跳躍,謝春酌的視線略過各處, 最後落在了櫃檯邊緣放置的一盞燭台。

  燭台沒有蠟燭,鐵質的器具漆黑髮亮,沿邊隱隱有鏽色,如血般濺射沾染。

  謝春酌走過去, 沒有把燭台拿起來,而是拿出來那截燒過的蠟燭, 點燃其為數不多的燭芯。

  微小的火光搖曳,散發出幽幽的香氣,與最初點燃時的濃烈異香不同,這一小截白燭的香味淺淡如蘭花,若不湊近聞, 只會叫人覺得是衣衫或發間的薰香。

  謝春酌一時間懷疑起它到底能不能吸引到他想要見到的人。

  但事已至此,他別無他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燭本就所剩不多,燒得迅速,不過片刻,就剩下了一滴淚珠大小。火焰包裹著燭身,映照在謝春酌的眼底。

  隨著灼燒,它慢慢滅了。

  香味只殘留在鼻尖,若遠離,味道便隨著清風悠悠散去。

  謝春酌撫摸那一滴燭淚,尚且餘留半分溫度。指腹擦過燭台上生鏽部分,抬起時,看見一點褐紅沾染在上面。

  看來是失敗了。

  謝春酌面無表情地看著燭台,微微闔目,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他背對著門口,正待轉身,卻突然聽見了細微的窸窣聲。

  這聲音緩慢而尖銳,如金屬製品擦過地面發出的動靜,他下意識覺得不對,將要扭身的動作停頓。

  春日午後的陽光燦爛,此處偏殿位置比起主殿光線還要更好些,也因此,日光能穿過紙窗毫無顧忌地落在屋內,祛除陰冷。

  但太熱了。

  空氣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濃厚而溫暖,灼熱的香氣驟然湧入這間窄小的房屋。

  謝春酌的意識變得迷糊,他握緊手,指甲陷入掌心肉里,卻因為力氣不足,虛虛地抵著。不得已,他垂著的眼睫顫動,長睫如蝶翼,扇動時露出底下黑曜石般潤亮的眼眸。

  他鬆開手,把掌心攤開,慢慢握住了燭台上尖銳的頂端,那是插入蠟燭,將其固定的地方。

  疼痛遲鈍地重新出現在,從掌心蔓延,令他混沌的腦子恢復半分清醒。

  滴答。

  修長白皙的手在漆黑的鏽鐵燭台上,像是嶄新的蠟燭,艷紅的血液是火焰,正在緩緩燃燒,搖曳著落下眼淚,滴落在燭台邊沿。

  門外窺探的人像是也像是被這燭火所吸引,愈發靠近。

  可它始終沒有打開門。

  謝春酌聽見了腳步聲,離得不近,像是懼怕著什麼不敢靠近,也不敢喊叫,只停留在廊下,著急又不安地來回走。

  有八成的可能是他想見的那個人。

  謝春酌在心裡想著,頭腦越發昏沉,眼皮也似要沉沉墜下。

  香味濃郁到灼熱的地步,悄無聲息地裹挾著他的身體,滲進他的皮肉。

  時間不多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謝春酌想著,虛握住燭台尖端的手猛地用力一攥,因為時間流逝而褪去的、變得遲鈍的疼痛再度襲來。

  「……誰在那裡?」他裝模作樣地問。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輕輕的喘息,皎白的臉頰因為屋內升起的熱意與香氣,泛起潮紅,更覆上一層薄薄的細汗。

  沒有回答。

  意料之中。

  謝春酌又疑惑地問了一句,仍然沒得到答覆,但站在廊下焦急等待的人像是按耐不住,出聲喊了句「謝大人」。

  是個太監。

  這聲喊叫來得太恰好了。

  謝春酌恰到好處地轉身,看向了門口,那裡站著一個高挑的人影……約有兩米高,從腰腹往下,卻又龐大而鼓脹,像是拿著什麼東西……又像是懷胎十月的婦人。

  真相他早已清楚,可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傳說中的器人,究竟是何物呢?

  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動得咚咚作響,仿佛要穿破薄薄的骨骼血肉,鮮血淋漓地跳出來,替它的主人更好地看清一切。

  腳步聲、呼吸聲、叫喊聲……皆化為了門推開時,剎那的響聲。

  隔絕視線的門窗敞開,門外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春日的光線落在他們身上,溫暖、灼熱……謝春酌幾乎要被曬化。

  他看著眼前的「人」,一時間呼吸驟停,頭腦發昏。

  因為……它已經不算是個「人」了。

  它是個器物。

  約莫兩米高的身軀,捲曲的棕褐色長髮披散,深邃的五官,眉骨下是一雙濃密纖長的睫毛,遮擋著翠綠似水的眼眸,皮膚冷白如玉石,身上披著一件燦紅色的長袍,虛虛地裹著單薄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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