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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他盯著牆角發呆,挺悵然若失的模樣,辜鎔猶豫地慢慢挪到他邊上,雙手擁住他,輕輕地講:“怕你睡不慣,你的枕頭我留著呢,裡頭的棉花我找人重新填了,跟原先一樣。”

  他是心虛呢,之前,他先斬後奏把辛實的床具給打包扔掉了,辛實太天真,才被他騙得答應下來回到馬來亞後就跟他同床睡覺,可其實要是辛實真的不願意,他也並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認命地找人再打一張新的床,繼續地跟辛實各睡一張床,做舍友。

  辛實在他懷裡扭頭,瞧他挺緊張,沒忍住笑了,說:“我沒想反悔啊,說好回來了還睡一起,我記著呢。”

  “我有說怕你反悔麼?”辜鎔不承認自己的擔心,可是神情已然輕鬆許多,立即微笑著拉他去看衣櫃。

  那是一個新做的頂箱櫃,辛實一走過去,立馬傻了眼,趁他不在家,辜鎔給他做了滿滿一柜子的衣裳,裡頭甚至還有西裝,他就是長了八個身體,也得穿半個月才能一一穿一遍呢。

  辜鎔還挺得意,微笑著告知他:“這些都是我親自挑的料子。喜歡麼。”

  辛實真想說:“這麼多衣裳單給我一個人穿也太浪費了,有錢也不能這麼使啊。”

  可看到一滿柜子的衣裳,他真說不出口,因為他明白,辜鎔沒有閒到得靠做衣服打發時間,辜鎔是想他了。

  他轉身,緊緊地把辜鎔一把抱住了。

  辜家這座祖宅占地將近十畝,里里外外要進行修整,是樁絕對的大工程。

  裝潢一定是十分吵鬧的,為了方便復健休息以及不影響辛實念書,辜鎔在考慮過後,仔細篩選了一遍離祖宅最近的幾處房產,暫時地派人把琉璃廠街的一座帶後花園的三層洋樓收拾了出來,隨即帶著辛實和幾個用慣了的傭人即日住了進去。

  動工之前,辜鎔從礦上叫過來了幾個會計先生,由詹伯帶著他們對辜家祖宅內的文玩寶物以及其他值錢玩意進行登記造冊,十幾個傭僕幫著忙了三四天,等到把祖宅全部料理清楚,一群人陸續全部搬入花園洋樓,恢復了從前的日常生活。

  他們這邊剛安頓下來,不日就有客人造訪,全是來拜年的。

  已經下旬了,按理講這個時間來拜年是很奇怪的,可辜家是什麼人家,不要講過了元宵,就是過了正月,上門來拜年的人也是只多不少,由於去年辜鎔閉門謝客,今年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其實前幾日就有許多的拜帖送上來,可那時候整個辜家正在忙活搬家,辜鎔沒有功夫去進行社交活動,現在終於騰出空來了,便開始整日整日地迎來送往。

  最先來的自然是住在同一條街區的朝宜靜。

  他是攜著兒子和金翎一道來的,勉強也可稱作一家三口。幾個男人的外貌都十分出眾,灑掃庭院的小姑娘飛快地揮動掃帚,假裝勞動,實則一直偷偷地往客人身上瞧,神色羞答答的,把剛掃完的落葉重新弄得一團糟。

  金翎的優柔俊美辛實是見識過的,因此並不大吃驚,看到朝宜靜的兒子,他卻著實愣了愣。

  不為別的,只因這朝天錚簡直同朝宜靜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僅有一雙眼睛略有不同,朝宜靜是純然的黑色瞳孔,他的兒子麼,或許是隨了母親的血脈,兩隻眼珠是琥珀一般的顏色,在日光下像兩顆剔透的玻璃珠。

  只差了這雙眼珠子,兩個人顯示出了全然不同的氣質,朝宜靜是種和善的威嚴,叫人尊敬,卻不會怕,朝天錚卻不大親切,沒什麼表情的面孔上透露著一股不大樂意的神態。

  這種倨傲倒也沒有時時刻刻掛在臉上,在向辜鎔問好拜年的時候,朝天錚識趣地短暫收攏了片刻內心的不高興,微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

  對於小輩,辜鎔顯得不那麼在意,含笑略點了點頭,隨即輕輕拍了拍辛實細膩的小臂,意思是輪到你了,便轉頭去和朝宜靜寒暄。

  辛實穿一件醬紅色繡了虎紋的薄短褂,肩頭斜挎了個同是醬紅的小包,裡頭滿滿當當的全是紅包。他熟練地抽出來一個,笑呵呵地走上前去,想要給朝天錚遞一個壓祟紅包。

  這些天,家裡來的孩子全是他招呼的,每人都有一個紅包。

  他從沒這麼闊氣地花過錢,新奇得很,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善財童子,辜鎔就是那個不動如山的觀音,只給錢,別的一概不管,偶爾夜裡坐在一塊談天的時候,來翻翻他的小褡褳,但凡看見這個包稍微癟了點,立即就給他補充進去。

  朝天錚的個子十分高大,辛實湊近了才發現自己要仰頭才能看清對方的面孔。這是他這幾天來見過的最大的孩子了,假使是在外頭遇見,他絕不敢認為這個已經有了青年外貌的男孩子甚至才剛滿十七,在年歲上來講只小了他將近三歲。

  那些哄孩子的話,無論如何是沒有辦法說出口了,辛實有些赧然,抿著嘴將紅包遞出去,拼命回憶辜鎔這幾日說過的場面話,硬生生憋出了兩句吉祥的詞句。

  體型儼然比辛實大了一圈的年輕男學生頓了頓,神色有些一言難盡。發自內心的,朝天錚是真的不大想要這份小孩子才有的好處,可最後,由於不想叫場面難堪,他還是伸手默默領了紅包。

  道謝完畢,他回到了座位,剛坐下,忍不住的,他朝坐在斜對面正扯著辛實的袖子親熱聊天的金翎瞥了一眼。當瞧見金翎跟沒事人一樣,依舊光彩奪目地兀自花枝招展,他沒忍住咬了咬後槽牙。

  送客後,辛實攙著辜鎔慢慢在花園裡散步,雨後的草地有種泥土的腥香,裹著清淡的馬鞭草的檸檬香氣,風吹來,還帶著一點未消散的雨絲。

  方才的席間,朝宜靜提到了林祺貞的那個港口日前已經收歸政府所有、目前由海關總署管轄的事情。

  辛實同林祺貞只見過一面,只覺出這是個愛開玩笑、陰晴不定的青年,與他並不很熟悉,可他知道,能在辜鎔閉門養傷時得以進入辜家大門的客人,完全可以說是辜鎔的摯友了。摯友的事業遭受了這樣的打擊,可對於此事,辜鎔當時在席上卻是個避而不談的態度。

  辜鎔的朋友很多,人脈遍布南洋,可真心朋友似乎只有幾個,突然少了一個就顯得十分突兀,辛實真怕辜鎔在友情上受到傷害,心裡頭難受了卻不告訴他,就問了:“林司令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他跟你那麼好,可我們都回來這麼多天了,他沒來露個面,你也不給人家打個電話。”

  看辛實好奇,辜鎔先是愣了愣,轉而冷笑一聲,講:“以後都不要提他。”

  辛實看他氣得不輕,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順氣,忙問:“到底怎麼回事?快跟我說說。”

  叫他這麼一安撫,辜鎔的心情倒是平和了一些,說:“是過完年那幾天的事情了,不想叫你跟著心煩,我沒告訴你。你還記不記得,我幫他管了一段時間帳。”

  忘不了,那幾天辜鎔的脾氣可大了,動不動就黑臉,顯然是累著了。辛實點了點頭。

  辜鎔繼續說:“我給他把一筆爛帳梳理清楚還給了他,好不容易現在步入了正軌,能持續地掙錢了,他輕而易舉就讓別人設局把港口從手上給奪走了。你猜害他的是誰?”

  砸人飯碗,太可惡了,辛實皺著眉毛急忙問:“誰啊,這麼壞!”

  辜鎔看他跟自己同仇敵愾,甚至比自己還惱怒,沒忍住笑了,說:“是周綻。”

  辛實驚訝了,眼裡有一絲的警惕。周綻騙過他,可也為了救瑪糯差點丟了命,他對這個人的看法很複雜,沒法喜歡也沒法討厭:“咋又是他。那林司令咋辦,你要幫他麼?”

  “我倒是願意幫,可也要他識抬舉。我打了電話問他怎麼回事,你知道他怎樣講,他講不必我插手。哼,不必我插手,好啊,往後我也就當沒這個朋友。他自己養的瘋狗讓他自己收拾去,我看他窮得響叮噹了也並沒有多麼傷心麼,挺心甘情願的。”

  看他斬釘截鐵地決定和林祺貞斷交,辛實卻突然笑了,“又說氣話。”他拿手肘碰了下辜鎔的腰,“要是到時候林司令再上門來求你,你能狠心不伸手拉他一把?我不信。”

  辜鎔一時沒有作聲。心底里,他頗有種辛實已經把他參透了的感覺。

  心裡想任何事情都沒法瞞過對方,按理說該覺得背後發涼的,可辜鎔咂摸了一下,居然覺得這滋味還挺美的,心心相印,心有靈犀,這在浪漫文學裡,得是天造地設的情人才有的默契麼。

  辛實確實是把他說中了,要是林祺貞真到了山窮水盡那天,看在親戚的份上,他的確不會坐視不理。可他嘴上還不大肯承認,於是做出了反駁:“那麼除非他再向我下跪一次。”

  任何人的膝蓋到了辜鎔面前似乎都變得不怎麼值錢,辛實心裡對林司令表示了同情,攙著辜鎔繼續往前走,倒也不再繼續談論林司令的遭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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