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保羅氣瘋了,連比劃帶跳腳的喊道,“我說的是我的母語,我的母語!你才是騙子,哦對,我知道了,你壓根就不會說我們的話,所以才故意歪曲事實。”

  “他當然會說!”一個清冷慵懶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不過兩個人怎麼對話?你說法語,他說俄語麼?找個懂行的人來聽聽不就得了。”

  第119章

  聽見熟悉的聲音, 仝則第一反應不是一顆心落地,而是忽忽悠悠被提起,跟著腦中嗡嗡亂響, 耳鳴不止。

  這人怎麼還在山上,難道他聽不懂人話?就算聽不懂,至少也該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看正主找上門, 身份危機一觸即發, 生死攸關之下,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那條命有多金貴?

  曾經的天下兵馬大元帥,淪落到死在荒僻深山老林的賊窩裡, 會成為標榜青史的豐功偉績還是人們茶餘飯後的唏噓笑柄,他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仝則氣得指尖發抖,方才氣定神閒侃侃而談, 實則後背早被冷汗塌濕, 而今又重新覆蓋上一層熱汗,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 直覺頭頂已經快要冒青煙了。

  差點把人氣出個好歹的裴侯, 卻似閒庭信步般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隨意朝堂上拱了拱手,因為瞎,拱的方向便不大對頭,看上去倒像是對著梁坤身邊一個乾癟的小嘍囉在禮敬有加。

  那樣子著實有幾分欠扁, 要不是他看不見,自我意識已膨脹至天花板的梁坤真想把人揪住,狠狠痛毆一頓。

  裴侯不管別人怎麼腹誹, 依然閒散的沒什么正形,“九爺這裡人才匯聚,找個能聽得懂俄文的應該不難吧?在下原本是會的,可為避嫌,當然不能做這個鑑別。這位……保什麼來著的,甭管是保天王還是保皇帝了,反正他帶來的人也一樣有嫌疑,只能請九爺找個靠譜的人來裁奪了。”

  說完,他像是開了天眼,居然在旁邊摸索出一把空椅子,其後大模大樣坐上去,悠悠補了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吧。”

  保羅本來正欲跳腳,忽然間又見著這麼一位,心下更犯起嘀咕。好在他沒見過裴謹真人,所以看不出問題所在,只覺得燕人實在神秘而弔詭,明明長得挺端正人模狗樣,心眼卻好像一個更比一個多。

  梁坤卻在忖度,如今滿山寨只有一個會說俄語的,也不過是簡單的幾句,但眼下僵局總得破,於是沉聲吩咐道,“陳山河呢,把他給我叫來。”

  土匪領命去了,頗費了好一會功夫,那陳山河方才小步跑著進了正堂,其人名字起得挺大,人長得卻是瘦骨伶仃,加上臉色蒼白,一眼看過去完全名不符實。

  梁坤不耐喝問,“怎麼這麼慢?”

  陳山河忙著擦額頭上的汗,眼神有點發飄,“九爺,小的才剛肚子疼,正在茅房,耽,耽擱了……”

  梁坤皺眉揮手,“行了,叫你來聽聽,這兩個人到底誰說的是正經俄國話。”

  隨後一番商議,結果是照著那協議念上兩句,反正誰都聽不懂,也就不算泄密。

  兩份協議,內容是一樣的,保羅和仝則各執一張。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仝則也不打算避嫌,乾脆光明正大一味盯著裴謹看。只見那人渾身懶洋洋,嘴角銜著一絲滿不在乎的笑,模樣格外的嘚瑟。

  然而仝則看得出,裴謹的背脊始終是挺直的,而且收的很緊。

  那麼為何會有如斯建議呢?仝則禁不住思量,他不懷疑陳山河已被裴謹收買或是脅迫,短時間內出手,迅速穩定局面,的確是裴侯的風格。但讓自己說“俄文”這招,裴謹又是如何在事先沒通氣的情況下想到的?

  莫非裴謹早就知道他懂法文?所以也打算順著他的思路“濫竽充數”?

  電光石火間,仝則終於福至心靈的想起自己曾經露餡的一幕,就在那一晚,裴謹似乎說了句法語,而他竟然無知無覺地接下了話茬!

  當時滿心蕩漾著柔軟和期待,根本就沒過腦子。而裴謹是無心為之,還是有意試探?如果是後者,他又在試探什麼呢,該不會已經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吧?

  也許事到如今,的確已沒有必要再演下去,倘若今天能順利過關,也是時候開誠布公了。

  裴謹的精神狀態不存在問題,那麼直面其人,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他就是不願意接受所謂自由的安排,他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精明市儈,所以才會冒傻氣的跑回來,談不上歷經磨難,不過是生了一場大病,如今早已恢復,依然生龍活虎的站在裴謹面前。

  仝則專注的想,視線一直黏在裴謹臉上,與此同時仿佛心有靈犀,裴謹也抬起頭看向了他。

  下一瞬,只見裴謹揚唇一笑,像是撥雲見霧般,仝則面對那抹笑,便非常有來由的心下一寂,所有的思緒在剎那間消弭得乾乾淨淨。

  ——他好像走過了一段曲折而綿延的長路,如今終於走到了盡頭,他等待的人就在那裡,直看得他心頭溢滿歡喜。

  這樣也好,仝則原本做好了孤軍奮戰的準備,現在身邊多出一個人,彼此並肩,裴謹永遠都是他最堅實的後盾,無論何時何地,都能顯得不驚不亂。

  讓人一下子,就覺得既安穩又可靠。

  在仝則陷入自我寬慰和自我陶醉交織的迷思時,那位保羅已率先抑揚頓挫,舌頭打了無數個卷的認真念罷協議,其間一口氣沒停頓,還念多了兩行。

  陳山河聽過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很堂皇,彰顯著一種“為公平起見,請另外一位也照本宣科一遍”他才好點評的淡然。

  仝則笑了下,不大情願地收回視線,背上的汗已干透,周身輕快了許多。帶著種生生死死反正註定糾纏在一起,自己穿越千山萬水,甚至時間空間,就是為等到這樣一個人的“徹悟”,大模大樣地展開了手中協議。

  突然間,他思維奔逸起來,在場土匪沒人聽得懂,他等下要出口的話就可以說給裴謹一個人聽,那些條款乾巴巴太無趣,他忽然一個字都不想去翻譯,清清嗓子,儘量讓聲帶的粗糲變得沉實穩重,醞釀片刻,然後開口。

  “過往經歷的很多時刻里,有悲傷,有驚喜,有不可知的挫折,讓人不得不隨時去面對。有時候有準備,有時候卻猝不及防。但自從那天我來到你的書房,鼓足勇氣跨過門檻,看到你回應給我的微笑,我便清楚知道了自己的未來。錯綜複雜的過去都留在了身後,我們要面對的是現在還一片空白的將來,時間會將它一點一點填滿,用各種人、事、物、還有愛。在那些定格的瞬間,有各類情感,諸多紛繁,而當中最重要的,是我身邊一直都有你。”

  說來也奇怪,從這番話響起,直到結束,全場居然鴉雀不聞,一眾土匪聽著那鼻音濃重不明所以的新鮮語言之餘,不免都在思量,這老毛子的協議怎麼寫的像情書,二毛子讀的情緒充沛,比方才那個鏗鏘有力的大舌頭念起來要好聽得多。

  裴謹一動不動坐在原處,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唯有一抹笑漸漸加深,笑意直達眼底,幾乎像是鐫刻進了瞳仁里,不過倘若不仔細看,倒也不大看得出來。

  原來他的小裁fèng是會說情話的,還說得如此令人動容,那些真情實感自然流露,讓他意外地收穫了這番告白,如同上天賜下的豐盛厚禮——至少在仝則清醒的時候,裝模作樣的時候,自我保護意識泛濫的時候,甚至是說著母語的時候,都不曾這樣清楚明白的表達過心意。

  卻終於在強梁環伺,生死一線之際,酣暢淋漓地脫口道出。

  喜悅或是幸福,其實並不能用言語精準描摹出,只能靠當事人親身去體悟,感受越深越沒辦法形容,因為那不是一系列事件的堆積沉澱,而是一種狀態的持續,從開始到現在,再到不可知的將來,它會一直都在。

  當下裴謹能夠給予和回饋的,只是儘量延長眼裡的笑意,而沒能應以任何言辭,此刻倒也不覺得有絲毫遺憾了。

  既然都懂得,也就無謂再贅述。

  而彼此眼波交匯間的纏綿,也沒有人能看得明白。

  沉默半日,梁坤按捺不住,十分煞風景的乾咳了兩聲,他覺出氣氛似乎有點跑偏,奇怪這兩個無恥男人每每出現在一起,好像總能把氛圍搞得格外……詭異?

  想不到任何旖旎字眼的土匪頭子,果斷地沉聲問,“聽出什麼了,到底誰說的對?反正我聽著他們倆說的完全就不一樣。”

  陳山河急忙點頭,“九爺英明,大傢伙都能聽得出吧,這根本就不是一國話。小的聽得仔細,王先生念的確實是協議條款,一字不差,而這位保羅……小的聽不懂他在嘀咕些什麼。”

  本來胸有成竹的保羅被這番顛倒黑白震驚了,一時怒不可遏,將手裡的協議扯得嘩嘩作響,“你是什麼東西?騙子,全是騙子,你們是不是不想要我們的重炮了,我這就和亞先生說清楚,和背信棄義的小人根本不該合作。”

  仝則還沉浸在某人溫柔的眼波間,意猶未盡,完全沒想到剛才能說的那樣自然。他心頭在跳,要說快被自己感動哭了確實有點丟人,可兩輩子合起來也沒幹過這麼“浪漫”的事,收穫了裴謹繾綣如水般的注視,乾脆留戀的不捨得眨眼,死死盯著裴謹看,周遭一切全都憑空消失了。

  不過下一秒,他看見裴謹眸光微變,閃過了一絲狡黠。

  仝則立即心意相通,回過神,剛好聽見保羅撂準備挑子不乾的憤怒之語,登時轉頭反唇相譏,“被拆穿了,還想逃下山報信?你是沒料到寨子裡藏龍臥虎吧?說!裴謹讓你來有什麼陰謀詭計,你帶來的那些人呢,隨身藏了多少武器?”

  被他這麼一提醒,梁坤也擰眉問道,“老二,都查過了麼,有沒有雷子什麼?”

  帶槍不算什麼,雷火炸藥才是大忌,可二當家不知抽什麼瘋,大約是心裡總覺得這王先生和瞎師爺不像好東西,對保羅一行人先行有了期待,再加上俄國佬很堅持,非要等上了山安頓好,才肯接受盤查,二當家彼時一念之差,想著十幾個老毛子能掀什麼大風浪,也就放他一馬帶上了山。

  這下被問個正著,二當家只能含糊其辭道,“都是客人,應該,應該沒什麼的,就那麼點人,翻過了確實沒藏什麼。”

  話音落,卻見一個土匪飛奔而入,簡直像是專門來打二當家臉似的,站定後稟道,“出事了,那些毛子聽說扣了他們頭,拔槍就要火拼,咱們的人從帶的東西里翻出了有炸藥。”

  霎時間,從梁坤到一眾底下人,恨不得個個怒髮衝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