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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仲瑩一向御下寬仁,性情溫婉,從未開口斥責過下人,遑論近身侍奉的婢女。那琅嬛乍聞此語,驚得目瞪口呆,只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半日方扁嘴吶吶道,「姑娘教訓的是,我再不敢了。」

  主僕倆一時無話,過得一刻,才見周元笙扶著彩鴛的手翩然而至,及至近前,二人看清她今日妝扮,神情又俱是一震。只見周元笙一襲茜色雲綢五彩納紗琵琶襟衫,下著金線鳳尾裙,頭上鵝膽心髻上斜斜戴著一支寶蟾宮桂兔金步搖。她輕盈前行,那垂下的流珠便微微搖盪,瑩潤光華流轉之下,更襯得她面龐皓如美玉,艷麗不可方物。

  琅嬛看得發怔,待醒過神來,又不禁滿心不屑,礙於周仲瑩適才教訓的言語,雖不敢口出譏諷,也不免暗自腹誹道,想來這大姑娘是要破釜沉舟了,知道自己身世不清不楚,有一個行止有虧的生母,那太子正妃之位怕是與她無涉,索性喬張作勢扮成個神仙妃子模樣,提前預備下以色侍人的姿態,好博一個太子嬪御之位也未可知。

  姐妹二人各存心事,寒暄兩句,便即登車。周元笙早瞧見周遭侍女各色異樣目光,只作不察罷了,她原本生就一股倔強,越是身處逆境,越要在人前展示驕矜富麗之相。彩鴛見她坐於車內無人處,才肯將那倨傲姿態略略放低,微微一嘆道,「姑娘今日真是嬌艷無雙,只是忽然如此,旁人都有些不慣呢。話說回來,女為悅己者容,二爺原是稱頌過姑娘有艷冠群芳之姿容。」

  周元笙淡笑道,「不為見他,我也不必如此打扮,只是想讓他見到我,便知道我過得尚算適意,他也能安心些罷了。」

  彩鴛心中一喜,悄聲笑問道,「姑娘當真想好了,要對二爺表露心跡?」周元笙一時未答,偏轉頭避過彩鴛灼灼目光,望了窗欞出了會神,才微微笑道,「是啊,我有話要對他說,也有心愿要請他相助實現。既是有求於人,自然該叫人滿心歡喜才是。」

  其後半天時光,周元笙因心存思慮,更覺難捱,好容易等到午飯過後,又怕眾人不肯安靜午睡。好在天氣炎熱,李錫玥等人亦覺得煩悶無趣,著人在寢殿中布置了幾處冰鑒,絲絲涼意浸出一脈安然舒潤,不一時便將眾人引向沉酣香夢,宋宜竟還輕輕打起了小鼾。

  趁人不備之際,周元笙輕手輕腳出得宮院。夏日午後,宮人多半已去歇息,留下值守的也是睡眼惺忪,神情倦怠,見無人注意,她便向景陽宮所在方向緩步行去。

  行過一陣,忽然前方迎上一名年長內臣,面目十分慈祥,神態亦頗為恭謹,略一欠身,道,「周姑娘久等了,我受薛少爺之託在此恭候,這就帶姑娘前去景陽宮。」

  周元笙頷首道,「多謝中貴人。」見其並不多話,只一味引路,不由好奇道,「中貴人並不曾見過我,怎知我就是周氏之女,又怎知我就是薛家二郎要見之人?」

  那內臣回首一笑道,「姑娘臉上都寫著呢。我曾有幸服侍過公主一陣時日,也曾見過姑娘的母親昭陽郡主。姑娘難道不知,自己與郡主生了同一張面孔,實在不必相問,一望即可知曉。」

  周元笙微微一怔,此時聽到這番言語,也不知心中是悲是喜,遂淡淡頷首,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周遭漸生荒敗寥落氣象,那內臣似知道她心中疑惑,含笑解釋道,「景陽宮久無人至,乃是從前廢妃蕭氏的居所,蕭氏歿後,此宮苑被視為不祥,便更是人跡罕至,如今已算作名副其實的冷宮了。薛少爺選在此地,也是為避人耳目,姑娘莫怕,此處雖荒僻,卻極是穩妥。」

  周元笙自是不怕,只是於心內贊了一聲薛崢好籌謀,待踏入景陽宮,越發望見斷壁頹垣、雜草叢生,幾隻烏鵲盤亘棲息在飛檐之上,也不知是否亦中了暑氣,只呆呆凝望著她行來的方向,發出幾聲似是嘲弄又似是冷笑的淒涼叫聲。

  那內臣替她撥開蔓草,向偏殿一指,道,「姑娘進去罷,薛少爺已在裡頭。我自在外面把守,若有異常再行通報姑娘。」

  周元笙道了謝,略一沉吟,舉步進了內殿,一面行路,一顆心已跳得飛快,似是要躍出胸膛,十個指尖卻冰涼得仿佛剛握過新雪一般,還帶著些冷冽的輕顫。

  「阿笙。」溫潤如春風,和煦若秋陽,那聲音自前方不遠處輕輕響起,周元笙緩緩抬首,望見薛崢明澈清亮的雙眸里漾起了同樣明澈清亮的笑意。

  這樣一個皎若朗月一般的人,也許有著期許,也許含著忐忑,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不知經歷了幾番希望與失望辛苦交疊,卻仍是毫無怨懟、毫無哀愁,於見到她的一刻驀然展顏。周元笙心中一顫,一股苦澀便從舌根流淌至五內經絡,流遍全身。她終是要辜負眼前這個人的,所謂不忍相欺、不忍計算、不忍利用,都敵不過她為謀劃心中所想而生就的頑固意念,她原本是那麼自私,她原本只更愛她自己。

  周元笙輕輕笑了起來,垂目喚了一聲,「二哥哥。」復又湛然笑道,「你膽子依然這麼大,竟連宮裡都敢安排私會,傳將出去咱們可當真不要做人了。」

  薛崢一笑道,「若非如此,我又如何才能見得到你?」他緩緩前行幾步,停在周元笙面前,終是和她保持著一臂之遙的距離,低聲道,「我便盼著能讓人撞破,才遂了我的心愿。」

  周元笙神情一震,又急忙以笑掩飾,嬌嗔道,「傳出去,於我自然是滅頂之災,於你卻沒什麼不好,倒可以算作風流韻事一樁。你探花探到了宮牆裡,才正應了國朝最年輕標緻的探花郎之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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