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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許多的苦衷,許多的不得不為。

  是他的運道不好,是命在逼他。

  他有如此多的迫不得已,當然也認為舟多慈會和他一樣的,迫不得已的,變為一個屠戮生靈的魔頭。

  可不知哪裡出了差錯,心高氣傲的舟小公子墮魔之後,只殺了一個人。

  是他自己。

  「卑怯!」回憶到這一點時,舟天陽的瞳孔微微顫動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竟也暴露出一分恐懼來。舟天陽幾乎是情緒激烈地訓斥他,「你怎麼能、怎麼能如此膽小如鼠——竟在最後自戕!毀了,一切都毀了!你知不知道你死後,違反了預言,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事……」

  舟天陽臉上的碎肉都跟著顫動起來,血淚橫流,「天道崩塌,萬物無光!」

  那日所見之景,是畢生無法忘懷的可怖之景,直到現在都深深銘刻在舟天陽的靈魂記憶中,本能地感到顫慄。

  其實後面發生了什麼,舟天陽的記憶被強行磨滅了。他只記得很痛苦,在痛苦中死去,然後被賦予了第二世。

  舟天陽的喉嚨滾動著,「這是你的第二世,也是我的第二世。」

  「你還意識不到嗎?本該天地傾頹,生靈盡滅,可是祂、祂給了我們第二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舟天陽顫慄著,他對著我,第一次露出了哀求的神色來。

  「我保留著記憶,卻也承受著上一次失敗的懲罰——每時每刻、劇痛纏身!讓我無暇顧及其它,可我為了萬物蒼生,為了活著,只得去行動,前世的路子走不通,我孤注一擲放出魔物,和它們簽訂契約屠戮西淵,自毀名聲,難道是我想的嗎?只是為了倒逼你走上正常的軌跡!……可是錯了,不知從哪一步開始就錯了,我無法回頭了。」

  「這是最後的希望。」

  舟天陽的手,似乎是想觸碰我,卻被我一劍斬落。他卻不覺異樣疼痛,只緊緊盯著我:「我沒有辦法了,只能將你召進這片幻境當中,不得不、不得不將一切都告訴你。這次我毫無隱瞞,一切真相都告訴你了,舟多慈……你必須選擇,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讓這世間再毀滅一次嗎?」

  漆黑的眼睫垂攏著,我神色極為安靜,忽然間輕笑了一下。蒼白皮膚下,那一點殷紅彎起極為晃眼,似桃花初綻,艷麗驚人。

  我輕聲問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按照預言中成為屠戮一方的魔頭,然後被舟微漪斬殺,那麼天道就會崩塌毀滅?為了修真界著想,我需得配合你?」

  舟天陽幾乎是立時回應:「沒錯……縱使那些人,或許不知曉你付出了什麼,但你永遠是無名英雄。」

  「我不相信。」

  舟天陽那一點不慎暴露出來的欣喜,僵在了臉上。

  在一瞬的凝滯後,舟天陽才意識到自己的信譽有多低,尤其他先前用類似的方法設計了嬰九,就更顯得不可信。

  「……我的確說過許多慌話,但這一次是真的,絕無隱瞞。」

  他死死盯著我,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我可以立天道誓言!你也可以用術法探查我的記憶,查我說的是真是假!這裡是嬰九創造的幻境,我剖析自己的記憶,沒有弄虛作假的可能——」

  「不必了。」我的語氣很輕,「我知道你把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一切如實,可那只是你所看見的。」

  「所謂的預知、懲罰……我一個字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可惡,其實我的閾值很低,這麼輕微一虐也覺得好難過[可憐]沒事的阿慈寶寶快苦盡甘來了…![可憐]

  第398章 斬妖邪(下)

  舟天陽看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一隻怪物。

  可我心緒毫無波瀾,高高在上。濃密睫羽覆蓋而下,目光里晃動的一點水光似帶有一絲垂憐般,但真正探尋,便會發現那全是某種冷情的戲謔和漠視。

  「我早說過這一切……」我輕聲道,「都是你咎由自取。」

  這句話帶來的刺激性是可想而知的,舟天陽幾乎快瘋了。他目眥盡裂想要撲過來,只是仍無法觸碰我分毫,只讓劍尖更沒入他快四分五裂的身軀當中。

  「你知道什麼!」尖利的聲音在嘶吼,「什麼叫我咎由自取?我也沒得選,我只是被『祂』選中了,一步步逼至台前,成為了唯一的犧牲品!我淪落成這番不人不鬼的模樣,難道是我想的嗎,舟多慈——」

  我飛快閉了閉眼。

  「夠了!」

  我對於眼前的「舟天陽」其實毫無談話說教的欲.望,只是聽見他喊我的名字時,還是有一星烈火在內心簇地被點燃。

  「……狗。」

  我忽地開口,說的卻像是與現在情況風牛馬不相及的詞彙,舟天陽一怔,以為是我在辱罵他,正要發癲時,我繼續道:「你視為真心玩伴的那條黃狗。」

  「你被那名鍊氣弟子欺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無可指摘。可這世間萬物都有一把稱,一個度,超過界限便會失控,難以再掌握,也需要你為此付出多餘代價。哪怕從一開始來看,這對你並不公平。」

  「你得勢後,讓黃狗撕咬那名鍊氣弟子取樂——『舟天陽』,狗並不知曉人世善惡,不知曉它與鍊氣弟子孰強孰弱,它的一切都是你教導的,只知道它撕咬那人,會讓你這個主人高興。你當時修煉失意,遷怒手下,侍童畏你如虎,對著你的狗亦不敢多加管束。狗在四處遊蕩,見到那名鍊氣弟子便上前撕咬,一如往常,一如你教導過的那樣。」

  「那名鍊氣弟子並非純良,甚至可以說是擅欺凌弱小,欺善怕惡。狗上前挑釁他,你又不在身旁震懾,他如何會不下手?」

  「你不在意他,自認有金丹名頭,便可讓他任你擺布揉搓,哪怕是你的狗也不敢反抗。你可忘了,當年你弱小被欺凌時,亦有反攻之心。『舟天陽』,不僅是狗會咬人,人也同樣會。」

  一口氣說了這樣多的話,我只覺得喉嚨都有些乾澀,但仍然緊盯著舟天陽,神色諷刺,繼續道:「黃狗會出事,只是或早或晚,等一個時機罷了。那鍊氣弟子是最大的兇手,不錯。可你一舉一動,也在暗中推動,分明是人禍,又如何算得上天意要給你的懲罰?」

  舟天陽一時啞然無聲,只是雙目泛著猩紅,看著我,好似要從我臉上叼下一塊肉來。

  「而第二件預言的……懲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道理你應當懂。親手做下的事,又如何能抹滅的無蹤無跡?你暴怒下殺了同族,毀屍滅跡,此事便無迴轉之地。又屠戮滅口身旁手下,這一樁樁血債,都是掛在你身上的。」

  我面無表情道:「若一輩子隱姓埋名,或許不會為人察覺這樁血案。只你加入宗門,獲取了唯一飛升大世界的內門弟子名額,掌門亦非神人,亦有私心,當然會探查你的過往。你若平生清白,眾目睽睽下他也難憑空捏造構陷——可你偏偏你不那麼清白。」

  「你似乎認為,是因為違背了預言,才會遭受被摯友背叛的懲罰。可你的摯友從來沒變過,他只是在法理與私情中,選擇了忽略與你的私情。那一小侍童被你殘害毀容、害死胞兄,可謂家破人亡,你又憑什麼認為,他不會、不能找你報仇?難道身份低微者,便該無聲嗎?就算那日,不是你義弟為其申冤,也會有其他人。你被廢去修為受罰一事,從來也怨不得其他人。」

  我極為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嘲諷似的挑釁,只是眼底寂靜冷清,沒有一絲額外的情緒:「更怨不得所謂的……天罰。」

  「你義弟若當真心性陰險,毫無情分;又為何在你逃跑後無人前來抓捕,你的奶娘留在宗門也能安穩度日,甚至,還有人特意送她許多修煉丹藥?小門派的修煉資源慣來緊缺,為何會給一名凡人、還是為逃犯奶娘的凡人?義弟對你尚有情義,只是你毫不容情。」

  「這些事分明由你在後推波助瀾,分明為你親手所為——便如你的奶娘是你親手所殺一樣。你卻能如此理所應當地將之歸咎於預言和失敗的懲罰,所謂的天意,所謂的命!」

  我一步步向前,劍鋒也一步步向前。舟天陽畏縮了,他像是此時才知曉恐懼滋味,拼命向後掙扎退縮。

  「你說母親是因違反預言而死,可她分明是被你殘害滅口。」

  「你說我不自戕,世道便會崩潰,生靈俱滅。我舟多慈何德何能,能左右天道,能成全聖人?我不信我能救世,就如同我不信我能滅世一般。如果前世當真萬物崩塌,也只能說明——三千世界,氣數已盡。」

  胸腔中被點燃的一星烈焰,終於燒進了我眼底。

  「不。」舟天陽的嗓子裡擠出尖銳的、像是最後崩潰的哀鳴,「不、不對!你在胡言亂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就是命數,是我的、是他們的命數——」

  我低頭望他,正眼端詳,很深刻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第一次發現這個在我生命當中布下諸多荊棘,讓我暗中恐懼、不安的存在,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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