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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修士。」

  我很輕、很快地笑了一聲,「從踏入修仙之路的哪一刻起,不在逆天改命?」

  舟天陽像是被死死扼住了喉嚨,雙眼暴突,那張臉扭曲得已經看不出這具身體原本的模樣了。

  也與他先前那張臉毫無相似之處。

  他誰也不似,千瘡百孔地以這幅殘軀出現在我面前。

  舟天陽不可抑制地,透露出恐懼神色來。

  他一直以來無比相信堅定的事被驟然打破了,好似被硬生生從他自己架構的完美軀殼當中剝離出來,赤.裸又脆弱的骯髒。支撐著他的信念被打碎了,蔓延上來的除去某種含糊的、被欺騙的憤怒,更是一種無路可退的恐懼。

  如果他一直在被欺騙,那他原以為勝券在握的最後底牌和退路,到底還生不生效呢?

  也是因為想到這點,幾乎要被徹底敲碎的舟天陽驟然又恢復了生機,他短促的、尖銳地「哈」了一聲。幾乎要潰散的神智被某種執念強行拉扯在了一處,勉強拼接成好似完好無損的模樣。

  他像是找到了某種要命的破綻似的,指著我興奮地道:「你說謊!好、好,就算那些懲罰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可預言、可『祂』!的的確確賜予了我無上的神力與機緣,賜予了我這具天驕的身軀,你否定『祂』的力量又有什麼用,可我還是站在了你的眼前!哈哈,哈——」

  我的神情的確有一瞬的古怪,那片刻的安靜甚至讓舟天陽誤會了什麼,愈見信心飽滿,笑聲猖狂。

  而我在這短暫停留後,才開口:「如果這一切,本來就該是你的呢?」

  舟天陽的表情古怪的像是被封存在凝膠當中,時間停滯,那一瞬的呼吸也跟著停滯了。

  「不管你去不去做那些預言,你都會得到這一切。功法、機緣……一個熠熠生輝的,屬於自己的天驕名聲,因你有著無上氣運,只是或早或晚。就像所謂『懲罰』,也會或早或晚地到來那樣。」

  「你成為了『舟天陽』之後,『祂』只給了你最後一個預言夢,便再也沒有從『祂』手中拿到任何好處,對吧?」我神色平靜,那雙黑眸當中盈著一點微光,甚至隱隱顯得很柔情一般,我笑著問他:「你猜,是不是因為你的氣運已然耗盡了呢?或者我再換一個說法——你覺得你還有那個氣運,在將人生弄的一團亂麻,成為修真界首敵、道體千瘡百孔無法成仙后,再換一個軀體,再『重生』一次呢?」

  舟天陽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他五官像是被某種強悍邪異的存在烤化了,扭曲成一團油水似的流淌下來。

  這種潰敗其實是由內自外的。他的力量已經無法再支撐自己的形體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感知到那一團「油水」當中透出的強烈恐懼。

  舟天陽如此毫不顧忌,甚至拋出一切作為代價去完成最後的預言,當然不是因為他有一顆為三千世界奉獻的心,要扭轉一切被摧毀的命運。不過是覺得自己可以憑藉完成預言後的「獎勵」,再重新挑選一段新的人生罷了。

  他甚至已經有了看中的軀體,只等待金蟬脫殼。

  我深知報仇雪恨這種事,還是要早動手早安心,但實在又覺得讓「舟天陽」這樣輕鬆、仍然懷揣著一點希望的死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於是也不吝嗇口舌,和他說這麼多話。

  當然不是為了試圖喚醒他最後一點良心,看他苦痛悔恨的模樣,只是為了徹底碾碎他的奢想,告訴他——

  「你為預言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我望著眼前的一灘爛泥道,「都是毫無意義的。」

  他自以為是的犧牲一切,卻發現原來可以不那麼做。

  在痛苦中、絕望中、因將死而生出的強烈悔恨當中,我最後開口:「如果『祂』真的有那麼神通廣大,那就看看『祂』能不能救下你的命吧。」

  一瞬間無數劍光從手中射出,它們擊碎幻境,殺死了回憶當中一個又一個的「舟天陽」,最後穿梭過無數摺疊之境,萬劍歸一,碾碎了那具殘軀和神魂。

  悄無聲息。

  奪舍者已死。

  我收回寶劍,用術法濯洗,眉眼當中殺意仍未退去。

  我這人實在很有報復心,就喜歡追根究底。自然沒忘記了造成這一切的除了奪舍者,還有那個奪舍者口中的天命,編造預言的——

  「祂」。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個boss沒打,很快要完結了,還有點捨不得[爆哭]……

  第399章 恨我嗎

  .欲.言.又.止.  只「祂」的確藏得很好。

  除去在幻境回憶里窺見一斑,哪怕在奪舍者死亡時,祂也未曾暴露一絲蹤跡。

  ……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處幻境。

  雖是以「舟天陽」的記憶為核心構造,但現在奪舍者已死,幻境卻仍未崩塌。大概率是因為「舟天陽」曾提過的,這處幻境力量來源於……狐妖,嬰九。

  四周蒙上一層層灰翳,空間仿佛在那瞬被壓迫得極盡逼仄狹窄,但實則往哪處探去都是空茫茫一片,宛如在大霧中走,輕易就能迷失方向。

  剛斬殺完奪舍者,我平息了一會沸騰的心境,等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殺意消散,才再次睜開眼。

  狐妖擅「惑」,當然也擅長製造幻境。

  只是嬰九已捨棄狐妖妖身,再構建這樣天衣無縫,在也渡面前也能將我吞進來的強大幻境,恐怕也付出了極大代價,燃盡了最後一點狐妖精血。

  「祂」將奪舍者抽骨吸髓,榨淨最後一滴利益便丟棄。而奪舍者也是如此對待嬰九的。

  「……」

  散落黑髮被一隻蒼白清癯的手輕輕挽起,我重新將清淨竹竹簪給簪上,神色冷淡,憑藉眉心間的一點清明,埋頭撞進了眼前的一片灰翳當中。

  耗費的時間比我想像中要少。

  剝開那層紙一般脆弱的灰霧,我踏入了一方新的空間中。這處空無一物,除了……

  抬起頭時,我的瞳孔輕微收縮了瞬間。

  我看見無數紅色絲線連接在女人的手腕、腳腕和軀幹上,那些「紅線」散發出一種噁心、黏膩的光澤,更像是一根根蠕動的血管,從她的身上汲取著養分,反饋給這個幻境。

  她也的確到了快油盡燈枯的時候,身上仍帶著被冰刃貫穿的傷口,只是已經流不出血了。整個人形銷骨立,像是被掛在樹梢間的風箏皮那樣。

  唇舌當中似能嘗到些許腥味,我緊盯著她,手一點點攥緊了。不知過去多久,睫羽才猛地一顫,像頃刻間打碎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境。

  橫越兩世。

  我對真正的母親的柔情、剛強與愛意,因為過早的分別,沒能留下任何記憶。從我有印象起,陪伴在我身旁,作為「母親」的人就是嬰九。

  奪舍者一己私慾下,陰差陽錯的顛倒人倫。

  她恨……我也恨。

  我走至她身前,神色平靜地出奇,喚她:「……嬰九。」

  「放我離開吧。」

  在我喊出那個許久未見天日的姓名時,仿佛對外界一切都無感知的女子身體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她從那些血管的束縛當中抬起頭來,望著我的視線是難以言喻的複雜與含糊的恨意。

  她說:「看來你都知道了。」

  我無聲頷首。

  她的情緒忽然激烈起來:「那你為什麼——為什麼還不去死!!只要你死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你母親能活過來,我、我也能,我也能……」

  她後面的那句話,被含混地咽下去了,我並未聽清,只是看著她扭曲的、帶著點恨意的神情,「你不是很愛你的母親嗎?連我這個恨你的冒牌貨,都好像有千般萬般的捨不得似的,哈、哈!那對你真正的、被你害死的母親,如何能不償還她,你欠她的——」

  一直沉默的我,驟然間上前,抬起手臂抓住了嬰九被束縛住的手。

  她的身體一顫。

  「你說的不對。」

  我平靜地道,又將我之前的記憶,都傳遞給了她。

  那段充斥著欺瞞、矛盾、殺害的記憶。

  在母親發現奪舍者的不對勁處,想要為了保護我而遠離舟家時,卻被奪舍者構陷殺害。而他偽裝成被魔物劫殺的現場,騙過了當時尋過來的嬰九。又用一個破綻百出的謊言,一個永遠不可能被實現的願望,讓嬰九放棄妖身,用神魂滋養母親的肉.身,配合完成這一場,彌天大謊。

  假的。

  起死回生之法,未嘗有之。這一切不過是惡人靈機一動後的惡意。

  嬰九似乎凝滯了許久。

  我知曉這一切對她而言當然也難以接受,留出了足夠漫長的空閒。

  嬰九僵硬地將視線對上了我,脖頸轉動間似乎都發出「嘎吱」的可怖聲響來。那雙注視著我的眼睛當中,淌出了血淚來。

  她一邊無聲無息地淌著淚,一邊像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啖肉食血地道:「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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