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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單論是否有勤政愛民的意願,陛下或許不能算是一名昏君或者暴君,只是當皇帝這件事太複雜太難了,不是你想當好,就一定做得好的。

  太醫給我開了鎮咳的藥,一天三頓加大劑量,吃了兩天總算把咳嗽暫時壓制住了,嗓子也能輕聲說話了。我怕有閃失,換了宮女的衣服躲在簾後暗處,只需擋住臉即可。

  七月十五中元節,百鬼夜行。

  朝堂之上的爭鬥暗流,亦不遑多讓。

  上回陛下宴請的都是些領虛銜勳爵的老臣,不乏德高望重品行模範者,人數不多,雖然也有人懷著些私心小九九,場面還不算太誇張;但是今日,這些人手握重權,彼此利益鉤攪,派系林立,敵我難分,簡直就是亂鬥搏殺。

  我第一次直面理解,什麼叫官場如戰場。

  在我眼裡,這就是血肉橫飛的戰場。人多聚集處所見的修羅地獄場面,在這裡愈發酷烈。一般的惡人或許只想害一兩個人,而這裡動輒就會殺別人全家,甚至朋黨下屬連根拔起,成百上千的人頭落地。

  相比之下,因為痛恨對方而親自上去扇耳光肉搏單打獨鬥的,甚至可以算得上光明磊落、清新可愛了。

  我還看到了祖父,他在這裡完全算不上心思惡劣。他只是沾沾自喜,家裡兩個孫女,一個嫁信王,一個嫁三皇子,將來不管誰登基,他的國公之位都是穩穩的,賀家都有享不完的富貴;一會兒若爭論起來,但作壁上觀,囫圇過去即可,不必下場跟他們攪和。

  “墨金”也受不了這樣密集蓬勃的張揚惡意,在我心口掙扎翻騰。血氣上涌,我有點承受不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肺氣咳喘好像又跟著活泛起來。

  我閉眼捂住嘴稍稍休息了一會兒,逼自己繼續定睛去分辨。我不但要理清楚眼前紛亂血腥的畫面分屬於哪些人,還要記住他們的模樣官階,和互相之間錯綜複雜、層層嵌套的關係。

  忽然間,眼前凌亂的景象頓住了,仿佛時間凍結停止。有的人悄悄抹去了念頭,畫面倏然消失;有的則像中了定身術,刀槍劍戟都舉在半空。

  我順著他們的視線轉頭望去,虞重銳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的傷勢還沒全好,右手托著自己左邊手肘,走路的姿勢也略顯遲緩僵直。他走進來時,仿佛身周有一層無形的護盾,從刀山血海中分出一條路來。

  他的心裡什麼也沒有。別處皆是煉獄,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是清淨人間。

  我忽然領悟到,為什麼長御一死,姑姑就不想再活了。如果哪天這世間沒有了虞重銳,那我對它也不會再有任何眷戀。

  畫面只停頓了片刻,下一瞬,那些靜止定格的刀劍忽然轉換了方向,一齊向他所在的地方襲去。

  虞重銳說,在沅州時就有很多人想殺他,現在只會更多。

  但是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從門口進來到席首,短短几十步的距離,他已經死過千百次。

  比之方才亂鬥更洶湧的惡意如潮水襲來,“墨金”聞風而動,在我心口瘋狂騰躍翻攪。我一時沒能忍住,嗆咳出聲,幸而及時抬手捂住了嘴。

  似乎有什麼咳出來濺在掌心裡,周圍太暗了,我看不清。

  很輕很悶的一聲,離了幾丈遠,虞重銳卻好像聽見了,抬頭向右前側我的方向看過來。

  不知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暗處的這道可疑竹簾,一直盯著這邊不放。

  別看我這兒啊!會被陛下發現的!

  直到陛下入席,百官跪拜,起身後他又繼續轉過頭看著我的方向,久久也不動一下。

  喉頭腥甜,血氣一陣一陣地向上翻騰,我實在壓不下去了,一記悶咳嗆進嗓子裡,更加憋不住,捂著心口接連咳了起來。

  我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

  殿中眾人紛紛向我這邊望來,眼看我藏身的地方便要暴露。陛下沉聲問道:“何人御前失儀?”

  我從簾後閃身到燈下稍明亮處,伏地拜道:“奴婢罪該萬死!陛下恕罪!”

  陛下不悅道:“有疾怎可侍宴?還不速速退下!李明海,你怎麼辦的事?”

  李明海叩頭謝罪。我低頭彎腰,沿牆角從外圍向門口退去。

  我的聲音也是啞的,虞重銳認出來了嗎?他的視線一直跟著我,我退到殿門口,他居然還回過頭來張望。我不敢抬頭看他,退出殿外便匆忙轉身離去。

  手心裡又粘又腥,燈下一看確乎是血。鄧子射說我體內也易出血,方才一下子咳得狠,大約又像上回流鼻血一樣,把氣管或者肺的哪裡給傷著了。

  我回到燕寧宮,又咳出幾口血來。宮人都嚇壞了,將小廚房灶下煎著的湯藥連忙端了一碗來給我服下,拍撫順氣仰躺歇了一會兒,才終於好了一點。

  嗓子裡全是血味藥味,內里的傷處恐怕不易好,但是我現在也沒功夫管這些,對宮人說:“今日中元,香燭燒化都準備好了嗎?我要去佛堂拜祭姑姑。”

  宮婢道:“準備是準備了,但是現在太妃請來的大師正在做法呢,而且縣主這病況……”

  “無妨,你把東西給我,我去去就來。”

  法師在佛堂內和門口各設一祭壇,信王趺坐於蒲團上,位於眾僧之末,隨他們一同誦經。我繞過他們進了佛堂,正中已換上先皇后的靈位,姑姑的牌位挪到了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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