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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許久,時歲終於開口,每個字都似在滴血:「五日。」

  三日來回,兩日尋人。

  「活要見人……」他轉身時,袖中雙手已掐得鮮血淋漓,「死要見屍。」

  「臣,領命……」

  蘇渙知道,這已是這個偏執成狂的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協。

  時歲獨自站在滿地狼藉的茶樓里,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他緩緩蹲下身,一顆一顆撿起散落的棋子。

  黑的是沈清讓的眼睛,白的是沈清讓的笑。

  時歲忽然想起除夕夜的伙房。

  「新年安康,沈清讓。」

  他的手抖得厲害,棋子從指間滑落。

  新年安康……

  他的將軍,可一定要平安啊。

  時歲在茶樓里枯坐了一夜。

  太陽照常升起,侍從小心提醒。

  「王爺,該上朝了。」

  是啊,該上朝了。

  該去守護那人的太平盛世了。

  時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在龍椅上的。

  殿內群臣驚恐萬狀地伏跪在地。大殿中央,太史令的屍首被摺扇貫穿咽喉,死死釘在地磚上,鮮血蜿蜒成一道刺目的溪流。

  啊……

  他想起來了。

  這些迂腐之臣又在聒噪新政擾民。

  可時歲早已耗盡最後一絲耐心。

  這算是……最後的困獸之鬥?

  摺扇脫手而出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時歲漠然看著自己的手腕。就是這隻手,方才輕描淡寫地終結了一條性命。

  「諸位愛卿……」時歲緩緩直起身,冰冷的目光掃過滿地顫抖的官袍,「還有誰要諫?」

  滿殿死寂。

  群臣額頭緊貼地面,連呼吸都屏住了。

  在丞相蘇渙面前尚可爭辯,最多落個下獄查辦;可這位殺紅眼的攝政王……

  地上尚未凝固的血泊,就是最好的答案。

  就如當初時歲對沈清讓說的。

  有些教訓,總要見血才能作數。

  剛下早朝,攝政王當殿殺人的消息便如野火般傳遍京城。

  時歲對這些流言蜚語置若罔聞,只是日日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官道。

  他在等。

  等五日後,暗衛將沈清讓帶回京城。

  等一個明知結局卻仍不敢深想的重逢。

  時歲雖不在意這些流言,京城百姓卻已沸反盈天。

  在有心之人的煽動下,市井間咒罵聲不絕,茶樓里的說書人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

  何其可笑。

  這些蒙昧的百姓啊……

  有人為他們披肝瀝膽推行新政,他們卻只記得「奸相」的罵名,只傳頌著金殿殺人的暴行。

  有誰在乎那些惠及民生的變革?

  皇城腳下的京都子民,縱無新政也能活得滋潤。可那些真正受惠的邊陲百姓,他們的聲音,又有誰聽得見?

  五日煎熬,度日如年。

  當蘇渙策馬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官道盡頭時,時歲的雙腳卻像生了根,死死釘在城牆上。

  他怕。

  怕聽到那句「生死未卜」。

  怕見到那具殘缺不全的屍身。

  更怕走下城牆時,對上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秋風卷著枯葉落在時歲腳步。

  他終於挪動僵硬的腿腳,一步步走下城牆。

  有些事,終究要親眼確認。

  只是環顧四周,車隊中卻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時歲沉默地望向蘇渙。

  後者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在時歲展開時輕聲道:「沈將軍已經找到,只是南疆戰事將畢,他執意要親手取得降書……」

  信紙上寥寥數語:

  「南疆勢頹,不日可破。待我歸來,共度除夕。」

  第六個約定了。

  時歲唇角剛揚起弧度,忽覺天旋地轉。在墜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他看見蘇渙驚慌失措撲來的身影。

  第50章

  「傳太醫!」蘇渙打橫抱起時歲, 聲音都在發顫。

  他低頭看著懷中人慘白的臉色,掌心早已沁出冷汗。

  他在撒謊。

  三千白袍軍將渡軍峽翻了個底朝天,卻連沈清讓的一片衣角都沒尋到。

  可正是這毫無蹤跡,才是最不對勁的地方。

  冷靜如蘇渙自然明白其中蹊蹺, 但此刻的時歲若知曉, 只會認定那人已死。

  那封信箋確實是沈清讓親筆所寫。蘇渙在軍帳中找到, 貼身放置, 生怕弄丟了。

  將軍府內,太醫們跪伏一地, 額角緊貼青磚。

  「王爺情緒如此劇烈起伏,若是再受刺激……」為首太醫令重重叩首,「只怕會有自絕的傾向。」

  蘇渙閉了閉眼,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都退下。」他聲音嘶啞, 「今日之事, 若有人敢泄露半字……」

  「誅九族。」

  時歲昏睡了整整三日。

  蘇渙代掌朝政時,才知道民間對時歲的非議有多甚。

  「愚不可及。」他冷笑著將擬好的告示擲給侍從,「把太史令的罪狀張榜公示,看誰還敢煽風點火。」

  他頓了頓:「再有妄議攝政王者,以文字獄論處。」

  最後的憐憫?這群人不配。

  所謂黎民百姓,有時候愚昧得令人心寒。

  蘇渙不禁想,若沈清讓知道他用命守護的百姓, 正如何詆毀他最愛的人, 該是何等痛心?

  房內突然傳來窸窣聲響,打斷了蘇渙的思緒。

  他匆忙繞過屏風, 只見時歲正摩挲著枕邊那枚贗品玉佩,目光空洞地望著床頂雕花。

  「今日……是何夕?」時歲聲音嘶啞。

  蘇渙一怔,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九月十五。」

  還有一百零七個日夜, 便是除夕。

  「快了。」時歲唇角微揚,指尖輕輕描摹著玉佩紋路。

  只要再熬過這三個半月,就能見到他的將軍了。

  蘇渙看著時歲這副模樣,眼眶發酸。

  「太史令如何了?」時歲撐著坐起來,方才蘇渙在外間與侍從的交談,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罪狀已張榜公示。」蘇渙遞過去一盞溫茶。

  「嗯。」時歲接過,一飲而盡。

  他如今已經不奢望會有人能記得他還喜歡喝涼茶的喜好了。

  時歲已經聽過太多憐憫。

  從封陵城破那日起,就有人在告訴他。

  「節哀。」

  「保重。」

  「往前看。」

  可沒有人知道,他根本不想往前看。

  他只想永遠活在過去。

  活在那個父母健在,還有時絮和周涉的冬日初雪。

  活在那個和沈清讓初遇的秋日雲亭。

  新政如火如荼地推行著,那些心懷不軌、妄圖興風作浪之人,在蘇渙輕描淡寫的一句「文字獄」下,早已噤若寒蟬。

  朝堂上下,一時風平浪靜。

  然而,隨著年關將近,蘇渙心中那跟弦崩的越緊。

  邊關戰報已整整三月杳無音信,這般異常,時歲自然心知肚明,卻始終緘默不語。

  只是最近的脾氣越發喜怒無常。

  茶樓雅間裡,蘇渙望著倚窗獨酌的時歲。

  那人定定望著遠處那座將軍府。

  前些日子,有個不知死活的官員送了位少年入府。那孩子生得杏眼薄唇,抬眼時頗有幾分沈將軍的神韻。

  蘇渙還記得那日,少年跪在錦毯上,怯生生喚了聲「王爺」。

  時歲冷聲開口:「抬頭。」

  少年欣喜仰首,卻見一道寒光閃過。扇面邊緣在他頸側劃出血線,猩紅順著雪白肌膚蜿蜒而下。

  「你的眼睛……」時歲用扇尖抬起少年下巴,嗓音溫柔得可怕,「丑得令人生厭。」

  「你也配學他?」

  蘇渙至今記得那孩子驚恐的眼神,像極了受驚的鹿。

  心尖上的人,豈容他人染指半分。

  「轉眼就要到年節了。」蘇渙執起茶盞,狀若無意地開口。

  「嗯。」時歲漫不經心地搖著手中摺扇。

  御賜親筆的「長雲髮妻」四個字自從沈清讓出征後的第五十二日便再未示人,唯余另一面「勤於群臣」的題字在扇面若隱若現。

  「算著日子,沈將軍也該凱旋了。」蘇渙抿了口茶,眼角餘光細細描摹著時歲每一絲神情變化。

  暗衛今晨來報,南疆戰事已了。

  他早已暗中調遣精銳私兵沿邊關搜尋,但凡探得半點沈清讓尚在人世的風聲,必當八百里加急傳回京城。

  「除夕那日的接風宴準備的如何了?」時歲隨手捻起一塊棗糕。

  卻在入口的瞬間蹙起眉頭。

  甜得發膩。

  「已經按照往年規格來置辦。」

  時歲初登攝政王位,蘇渙親自督檢了所有膳食器皿,連金羽衛的布防圖都反覆推演了數遍。這是新政推行後的首次大宴,誰也不敢賭那些被斷了財路的江南豪紳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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