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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來夜夜噩夢纏身,白日又要與朝臣周旋,饒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管家慌忙遣小廝快馬加鞭去請太醫令。

  蘇渙聞訊匆匆趕來時,時歲已被高熱燒得神志不清,額上敷著的冰帕轉眼就蒸騰起熱氣。

  「究竟怎麼回事?」蘇渙壓低聲音質問。

  太醫令跪地回稟:「回相爺,王爺積勞成疾染了風寒,本無大礙,只是這心病……」

  蘇渙順著太醫視線看去。

  婢女正戰戰兢兢為時歲擦拭手臂,那截蒼白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傷痕赫然在目,新傷疊著舊痕,觸目驚心。

  這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最不堪示人的模樣。

  「除了太醫……」蘇渙喉頭湧上一股腥甜,聲音冷得嚇人,「全都滾出去。」

  「說吧。」待眾人退下,蘇渙親自為時歲換上新的冰帕,指尖觸及那滾燙的額頭時微微一顫。

  太醫令斟酌著詞句:「王爺這驚悸之症,應是幼年遭逢大變所致。近來是否……與至親至愛之人分離?」

  沈清讓。

  除了他還能有誰?

  蘇渙下頜繃緊:「繼續。」

  「從脈象看,王爺近來噩夢頻發,憂思過甚……」太醫令偷眼看了看丞相大人陰沉的面色,「唯有將那位貴人召回,朝夕相伴,方能……」

  蘇渙閉了閉眼:「本相知道了,你且下去開方子。」

  太醫令如蒙大赦,連忙退下。

  蘇渙看著床榻上昏睡的時歲,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時歲的場景。

  那時的時歲還未位極人臣,自己也剛入仕途。

  他記得那日時歲被兵部尚書當街羞辱後,獨自去了護城河邊。蘇渙以為他要輕生,卻見那人安靜地坐在柳樹下編著花環,手指被枝條劃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你……沒事吧?」年輕的蘇渙試探著問。

  時歲緩緩轉頭。

  那一刻,蘇渙永遠記住了那個眼神。

  空洞得像口枯井,卻又亮得駭人。

  後來他才明白,那是求死不得的人才有的眼神。

  他們成了摯友,卻也因政見相左漸生齟齬。

  蘇渙總天真地以為人心本善,直到被所謂的「清官」構陷入獄。牢門開啟時,站在逆光中的卻是時歲。

  「早說過那人不是好東西。」時歲甩給他一件乾淨外袍,「現在信了?」

  蘇渙信了。

  真正的摯交,是能讀懂彼此眼中未言之語。

  每當在朝堂上的爭論過後,蘇渙總能在茶樓尋見時歲的身影。

  那人倚在窗邊,目光長久地凝在將軍府的方向。茶涼了又換,換了又涼,他卻渾然不覺。

  那時蘇渙就明白,時歲對沈清讓,從來就不是他口中所謂的厭惡。

  是愛。

  進不得,退不舍。

  終成心疾。

  第49章

  時歲一聲細微的呻吟將蘇渙的思緒拉回。他俯身湊近, 只聽那人唇間溢出一個名字:「……長雲。」

  沙啞嗓音里浸著的化不開的思念。

  蘇渙氣的幾乎想要發笑。

  堂堂攝政王,離了那人就活不成了嗎?可轉念想到時歲腕間那些自殘的傷痕,又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

  他清楚的知道。

  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

  時歲離了沈清讓,真的活不了。

  蘇渙終究長嘆一聲, 從床榻上拾起件沈清讓的舊衣, 輕輕覆在時歲蜷縮的掌心上。

  當他無意識地攥緊衣料時, 蘇渙終是心軟了, 壓低嗓音模仿著那人的聲調:「我在。」

  時歲似乎真的被安撫到了,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

  蘇渙見狀, 又低聲道:「睡吧,我守著你。」那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連語氣里的溫柔都如出一轍。

  時歲果然安靜下來。

  蘇渙看著他難得安穩的睡顏,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他認識的時歲, 從來都是運籌帷幄, 殺伐決斷的權臣。

  何曾有過這般脆弱的時候?

  蘇渙在床邊守了一夜。

  天光微亮時,時歲終於退了熱。

  他剛睜開眼,便看見蘇渙靠在床邊小憩,眼下掛著青黑。

  時歲輕輕推了推他:「回去睡。」

  蘇渙迷迷糊糊睜開眼:「你好些了?」

  「嗯。」時歲點頭,「辛苦你了。」

  蘇渙擺擺手,起身離去。

  時歲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蘇渙。」

  「嗯?」

  「多謝。」

  蘇渙走出幾步, 忽又折返。他深吸一口氣,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新政推行之事交給我,你……先在府中將養些時日。」

  時歲讀懂了那雙眼睛裡的未盡之言。

  「昨夜……我夢見阿姐了。」他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她在哭,求我好好活著……可我這些年,分明是在一心求死。」

  「這是從封陵城破那日……」時歲望向窗外, 第一次對身邊人剖開最深的傷疤,「落下的心病。從前偶爾會分不清虛實,如今……」他低頭看著腕間傷痕,「卻總疑心他的愛意。」

  沈清讓醫好了他陳年的頑疾,卻又成了他新的癥結。

  房間內陷入久久的沉默。

  「無礙。」時歲唇角揚起慣常的弧度,「明日照常上朝。」

  這是他要親手交給沈清讓的太平盛世,容不得半分差池。

  「時玉台。」蘇渙突然連名帶姓地喚他。

  「嗯?」

  「兩個選擇。」

  「要麼老實養病,我保你的新政萬無一失。要麼……」蘇渙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明日之前,邊關就會收到攝政王憂思成疾的消息。」

  時歲眯了眯眼:「你威脅我?」

  「不敢。」蘇渙拱手,「臣只是覺得,比起明日早朝,王爺應當更想早日見到沈將軍。」

  時歲忽然笑了:「蘇渙,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動你?」

  「王爺敢。」蘇渙從容不迫,「但王爺捨不得。」

  「呵。」時歲冷笑,「滾出去。」

  待蘇渙退下後,時歲望著那抹漸遠的背影,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確實捨不得。

  蘇渙是他在這個世上,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時歲重新躺回床榻上,看著床頂的雕花出神。

  他想沈清讓了。

  想的心口發疼。

  蘇渙既已承諾推行新政,出了將軍府便立即召集心腹,將政令分發各州府。

  他與時歲同出一脈的為官之道,行事同樣雷厲風行,同樣的算無遺策。

  正欲遣散眾人時,蘇渙突然叫住親衛:「南疆戰況如何?」

  「回相爺,沈將軍與敵軍陷入膠著。」

  「兵力對比?」

  「我軍二十萬,南疆三十萬。」

  「這簡單。」蘇渙眸光一凜,將丞相令牌重重拍在案上,「調本相麾下五萬私兵馳援南疆。糧草不足便抄沒下獄官員的私庫,藥材短缺就去搬空太醫院。」

  「務必讓沈將軍在入秋前,凱旋還朝。」

  待眾人退下,蘇渙望著案前堆積如山的奏摺,不由長嘆。這還只是從將軍府搬來的部分,尚不及時歲平日要批的一半。

  他既心疼那人殫精竭慮,又氣他不顧惜身子。

  硃筆懸在奏摺上方,蘇渙咬牙切齒道:「老子都快成你娘了。」

  筆鋒將落時卻又生生頓住,轉而細細模仿起時歲的字跡批閱。

  儘管前線捷報頻傳,新政推行下大虞朝堂已煥然一新。可兩個月過去,等到的卻不是沈清讓凱旋的喜訊,而是白袍軍主帥遭遇埋伏墜崖、生死不明的噩耗。

  消息傳來時,時歲正與蘇渙在茶樓對弈。

  自那日高熱後,蘇渙便想方設法讓他不得閒:或是遞些無關緊要的摺子,或是邀他品茗手談,總歸不讓他有獨處的機會,只為防他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可此刻,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勞。

  蘇渙眼睜睜看著時歲的面色瞬間慘白如紙,執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底漸漸漫上一層駭人的血色。

  「王爺……」蘇渙剛要開口。

  時歲已經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備馬。」時歲冷聲道。

  「王爺三思!」蘇渙連忙攔住他,「邊關路遠,您如今的身子——」

  「滾開!」時歲一把推開他,眼底血色更濃,「他若死了,本王要這身子何用?」

  蘇渙從未見過這樣的時歲。

  瘋狂,偏執,仿佛下一刻就要毀天滅地。

  沈清讓就是時歲的命。

  若那人真有不測……

  這個念頭剛起,蘇渙便驚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拽住時歲衣袖:「時玉台!」聲音因急切而嘶啞,「你若出事,沈清讓回來該當如何?」

  時歲的腳步倏地僵住。

  「邊關局勢未明,你這般心神俱震……」蘇渙死死攥著那片衣袖,「讓我先去探明情況,你在京城坐鎮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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