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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未說完,忽見時歲唇角微微揚起。

  是啊,還有沈清讓。

  蘇渙暗自鬆了口氣,這或許是唯一能拴住這位攝政王的牽掛了。

  時歲接過茶盞,忽然展顏一笑:「是啊,長雲要凱旋了。」

  那笑意直達眼底,仿佛連日陰霾都被驅散。

  他還有沈清讓。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尹竹……」時歲忽然問道,「在江南可好?」

  蘇渙忙答:「按王爺吩咐,已請神醫為他診治。雖不能完全恢復,但簡單說話應當無礙。」

  時歲望著皇陵方向的層巒疊翠,輕聲道:「那便好。」

  他唇角微揚,心想自己終究還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春天了啊。」時歲忽然輕嘆,目光落在將軍府那株梨樹上。微風拂過,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如雪般灑落庭院。

  蘇渙順著視線望去,只見滿園梨雪。忽聽時歲低笑:「記得長雲生辰,本王特意讓管家送了一車青梅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傻子竟冒著寒風,非要親手將酒埋在梨樹下……」

  話音未落,他話鋒一轉:「人這一生,所求的不過就是那幾個瞬間罷了。」時歲唇角雖噙著笑,眼底卻凝著終年不化的霜雪。

  蘇渙心頭猛地一顫,手中的奏摺掉在案几上。

  這話里的決絕之意,讓他脊背發涼。

  若連沈清讓都捨得放下,那時歲怕是……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要說什麼?說血親盡喪、摯友慘死、背負千古罵名之後,若再失去這份不容於世的感情……

  第48章

  「發什麼愣?」時歲的摺扇不輕不重地敲在蘇渙肩頭。

  蘇渙猛然回神:「……臣失態了。」

  「放心。」時歲嘴角綻開一個算得上是明媚的笑容, 「我可捨不得死。」

  「人與人之間,有過那麼一瞬……便足夠了。」他喃喃自語,忽然低笑起來,笑聲里浸著說不盡的蒼涼, 「可這『足夠』二字, 究竟是哪個聖人定的?」

  蘇渙猛的抬眼。

  時歲懶懶往後一靠, 摺扇展開, 眼底運籌帷幄里摻著瘋魔:「我偏要欲求不滿。」

  他的聲音輕得像情話,卻讓人遍體生寒。

  「我要他沈清讓的每一寸骨血都刻著我的名字, 要他的今生來世、碧落黃泉……少一刻,都算不得永遠。」

  蘇渙聞言,緊繃的肩頸線條終於鬆緩下來。

  可無人知曉,時歲心底正下著一場無聲的雨。

  沈清讓啊沈清讓, 你待我的情意, 究竟有幾分真?

  「王爺,」蘇渙呈上奏章,適時打破沉默,「新政在封陵試行成效斐然,百姓交口稱讚。」

  自今上登基以來,大虞重文輕武成風。江南鹽商買賣官員之事已成慣例,戶部空的能跑馬, 可世家大族的私庫卻堆得金銀滿溢。

  時歲推行的新政, 正是要斬斷這腐敗的根源。

  他接過奏摺,隨手翻了翻:「不錯。等長雲回來, 便在全國推行。」

  蘇渙猶豫片刻,又道:「還有一事……清禾公主在玄武國發動政變,已經登基為帝了。」

  時歲手上動作一頓, 隨即輕笑:「她倒是說到做到。」

  「公主來信說,會遵守約定,百年內不犯大虞邊境。」

  「嗯。」時歲點點頭,「聰明人。」

  這三個字說得意味深長。

  聰明人最懂得權衡利弊。

  也最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最欣賞的就是清禾這點,懂得在野心與理智間找到平衡。

  「去備份厚禮。」時歲忽然吩咐,「把前朝那對龍鳳玉佩送去,就當他……」瞥了眼腰間贗品,「賀她得償所願。」

  蘇渙領命而去。

  時歲望向窗外,嫩綠的新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五月初六,時歲的生辰。

  南疆戰事又起,沈清讓的歸期一推再推。

  一早邊關便傳來了捷報,恭定大將軍再次率軍大破南疆騎兵,想來不日便可班師回朝。

  時歲正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摺,聞言筆尖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大片。

  「王爺?」蘇渙小聲提醒。

  時歲這才回神:「本王知道了。」

  他面上不顯,心裡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的將軍要回來了。

  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那個在他懷裡溫柔繾綣的將軍,終於要回來了。

  時歲忽然覺得,這漫長的等待,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隨著軍報來的,還有沈清讓給他準備的生辰禮。

  蘇渙呈上一個檀木匣後,便識趣地退出了御書房。

  時歲指尖微顫地打開蓋子,裡面靜靜躺著一份——

  婚書?

  這個認知讓堂堂攝政王心尖猛地一顫,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他手忙腳亂地將案上奏摺盡數掃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將婚書攤平放在桌上。

  上面的字跡力透紙背。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願聘汝為妻,白首不相離。」

  落款處除了沈清讓的簽名,還有一道鮮紅指印,像是把心頭血都按了上去。

  時歲眼眶發熱,他有多久沒見過沈清讓了。

  一百四十六天。

  自沈清讓出征那日起,他夜夜被噩夢糾纏。

  有時是封陵城破那日的沖天火光,有時是阿姐最後落在他發間的溫熱掌心。

  說來可笑……

  堂堂攝政王,執掌生殺大權,卻要夜夜蜷在沈清讓的床榻間,抱著那人留下的舊袍,嗅著早已淡去的白芷香才能闔眼。

  時歲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這是怎麼了……

  他清楚地知道那人的心意,玉門關外的相護,西郊軍營的告白,都是作不得假的。

  可每當夜深人靜,總有毒蛇般的聲音啃噬著他的理智:

  ——這樣骯髒的自己,怎麼配得上明月清輝般的沈清讓?

  反覆的自我懷疑,反覆的自我妥協。

  時歲在自我厭棄與渴望中反覆煎熬,幾近瘋魔。

  他深吸一口氣,將婚書仔細折好,重新放入檀木匣中。

  指尖在「白首不離」四字上流連片刻,終是輕輕合上了匣蓋。

  無妨。

  無妨……

  新政在封陵的推行確實卓有成效,但因沈清讓歸期未定,時歲與蘇渙幾經商討後,決定先在江南試行——這片買賣官員最為猖獗的土地。

  這日早朝,時歲高坐攝政王位,冷眼睥睨著底下吵作一團的朝臣。

  這些因江南世家而畏懼唇亡齒寒的官員們個個面紅耳赤,唇槍舌劍間儘是「祖制不可違」「與民爭利」的陳詞濫調。

  蘇渙餘光掃過時歲愈發陰沉的臉色,不由暗嘆,不知從何時起,這位攝政王的穿衣舉止竟越來越像沈清讓。

  今日連發冠都束得一絲不苟,月白錦袍上不見半點裝飾,唯有腰間那枚贗品玉佩隨著他叩擊扶手的動作輕輕晃動。

  殿內白芷香濃得幾乎凝成實質,混著群臣的汗味,令人窒息。

  「諸位愛卿說夠了麼?」時歲指節輕叩在案上,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太史令硬著頭皮上前:「王爺明鑑,新政苛厲,江南已是民不聊生啊!」

  他聲淚俱下,字字泣血,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些昔日投靠時歲的官員,怎料今日刀鋒竟轉向了自己。

  「好個『民不聊生』。」時歲突然輕笑,「江南百姓被鹽商逼得易子而食時,怎麼不見諸位愛卿,為黎民請命?」

  他看著底下噤若寒蟬的群臣,忽然覺得無趣極了。

  「此事不必再議。所有涉案官員的罪狀三日內張貼各州府公示,讓天下百姓都看個明白。」

  「丞相。」

  蘇渙從容出列,躬身待命。

  時歲眯起鳳眸,目光如刀般掃過滿朝文武:「自今日起,再有阻撓新政者……」

  「斬立決。」

  「臣,領旨。」蘇渙深深一揖,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下了早朝,時歲獨自踏進將軍府。推開沈清讓的臥房門,那個用那人衣袍圍成的「巢穴」依然靜靜堆在床榻上。

  那是他最難熬的夜裡,唯一能安眠的所在。

  時歲整個人栽進那堆衣物里,深深吸氣,床榻間殘存的白芷香早已淡得幾乎消散,他卻固執地不肯添新香。

  不是他的味道。

  不是沈清讓的味道。

  將軍府的老管家在門外徘徊許久,終於忍不住輕叩房門:「王爺?該用晚膳了……」

  屋內一片死寂。

  老管家心頭一緊,猛地推開門扉——

  只見時歲仍蜷在那堆衣物間,只是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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