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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汀上問:「我沒喊你,你怎麼回來了……」

  叢不蕪的肩頭一濕,溫溫熱熱的,不知是淚是血。

  江汀上又說:「小五,別想著為我報仇……」

  叢不蕪止住了腳步,喘了一大口氣,卻不說話。

  「他們和那個偷牛賊不一樣,」江汀上閉著眼睛,「別為我們耽擱自己,快回仙山去……聽話……」

  叢不蕪固執地在心裡偷偷地說:「我不。」

  嘴上卻是另一回事兒,她道:「我現在就帶你回仙山,我有個師兄,肯定能救你……大不了我去求師父……」

  她默念法訣,急召白雲,無果後,又取出那把匕首,可是匕首也失了靈氣,徹底變成了凡物。

  心中方寸驟亂,叢不蕪肩上忽的一沉,宛如壓下一堵肉牆。

  「江汀上?」

  她扭頭去看。

  江汀上已經沒了生息。

  叢不蕪只覺周身力氣卸盡,兩膝一軟,跌倒在地。

  江汀上軟塌塌的歪在一旁,叢不蕪仰面翻起身,方才緊抱著的女嬰終於露了臉。

  乾瘦的小臉兒灰白一片,死氣沉沉,頸上一道劍傷劃到顱頂,入肉三寸。

  ——竟是早就死了。

  叢不蕪呆呆望著太空,兩目無神,她想:這個時候該落一場雨。

  可她只看見山林蔥鬱,晴空萬里。

  叢不蕪咬牙再度負屍啟程,原路返回濱海之地,面對著一望無垠的綠野草地,她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濃濃的無力。

  助紂為虐的修士放了把火讓江府付之一炬,一片黑灰中,叢不蕪找不到江別為的屍體。

  修士處理完應有事宜就返回了仙府,叢不蕪同樣一把火送罪魁禍首一家見了閻王。

  通過女嬰的掌紋找到她家人的墳塋,叢不蕪挖了一個小小的坑,讓她於此長眠。

  叢不蕪帶上江汀上,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園。

  江水鎮空無一人,最富庶的員外家也只剩下斷壁殘垣,往事如過眼雲煙,轉眼物非人也非。

  叢不蕪沒心思傷春悲秋,她將江汀上埋在了深山的溪水邊,又在一旁建了座空墳。

  稍作思忖,她沒有為江汀上與江別為立碑。

  叢不蕪走到溪水邊,背對墳包默默坐了一會兒,這是她的誕生之地,靈智初開的地方。

  枝頭飛來幾隻喜鵲,而後又飛來幾隻黃鸝。

  淙淙清水,婉囀鶯啼,草間依稀有蟲鳴奏曲。

  叢不蕪恍惚著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她以為自己會哭,傷心欲絕,泣涕漣漣。

  但她臉上沒有淚水。

  叢不蕪不再久留,轉身離去。

  不親取趙光明首級,難消她心頭之恨。

  趙光明陰險詭詐,欺上瞞下,身邊親信如雲,叢不蕪幾次試探,非但沒能近身,反倒打草驚蛇。

  凡間不法之徒將他當真神供奉,經年受香火薰陶,他的道行,絕對在叢不蕪之上。

  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

  叢不蕪發現,暗處似乎還有幾撥人,恨不得將趙光明親手刃之。

  看來此人多行不義,苦主良多,早已惹了眾怒。

  叢不蕪不屑於掩飾自己的蹤跡,她巴不得趙光明自己跳出來,他剛愎自用,一旦失去庇佑,叢不蕪只消略施小計,未必不是他的對手。

  她暫時在一間破廟裡安身,有天夜裡,廟頂上的青瓦突然被人敲響。

  來人既不是趙光明的走狗,也不是趙光明本人,而是一個氣質非凡的商戶。

  他好好的大門不走,專做梁上君子,也是在試探叢不蕪。

  正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叢不蕪又一時找不到破局之法,便沒有拒絕他邀請入伙的好意。

  他們行事穩健,初時,叢不蕪沒說什麼。

  時日久了,叢不蕪就覺得他們有些循規蹈矩,束手束腳,於是和他們的聯繫就少了許多。

  日復一日,趙光明以為螻蟻難成大器,不由放鬆了警惕,再次潛入人間為禍蒼生時,終於露出來破綻。

  只是此人著實狡猾,搖身化出原形,變成一條肥青蟲,躲進了岩山一處洞穴里。

  此山千瘡百孔,洞穴相連,追蹤起來難如登天。

  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叢不蕪變成一汪清泉,奔騰呼嘯著漫過洞穴。

  嗆水的青蟲狼狽地逃竄而出,作惡多端的趙光明,被叢不蕪親手斬於郊外。

  江汀上不想叢不蕪為她報仇雪恨,叢不蕪也不好提著趙光明的頭顱回江水鎮祭拜,於是便原路折返,想將這惡賊的頭送給那個總是作商人打扮的修士。

  「給你,你去領賞吧。」

  修士笑吟吟將頭顱接了,叢不蕪轉身欲要離去時,卻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修士道:「趙光明死在我手上,我才能回府領賞。」

  叢不蕪:「那你就說他是你殺的。」

  修士:「可是他明明是你殺的啊。」

  叢不蕪道:「你放心,你的人都聽命於你,不會落你的臉面,我也不會說出去的。此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修士欣賞著趙光明死不瞑目的臉,對叢不蕪道,「天知地知,我知,如此即可。你若死了,我就安心了。」

  叢不蕪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有人喜歡找死。

  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剛殺了一個仙府紅人,在別人眼中,只怕也是自尋死路。

  如此,她就釋然了。

  小嘍囉不堪一擊,那個修士也實在弱不禁風。

  叢不蕪不過旋身朝他腦袋上踹了一腳,那顆頭就「咚」一下飛向他身後的一面豎鼓上,發出沉悶的鼓響以作生命最後的絕唱,才咕嚕滾落在地。

  叢不蕪不想要這麼多頭,地上的橫屍首級便化為血水,融入於地。

  她帶走了趙光明的頭顱,想找個五行火旺的地方,直接超度得他魂飛魄散得了。

  斜挎一個鼓鼓囊囊的竹花袋子,叢不蕪來到了人聲鼎沸的街上。

  她敏銳地覺察到,人群中向她投射過來幾道異樣的目光。

  跑——

  電光火石間,這是叢不蕪唯一的念頭。

  趙光明狐假虎威,多行不義。

  府主御下不嚴,理應苛責,但這些都是趙光明一人所為,與府主卻沒什麼太大幹系。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直到今天東窗事發,趙光明成了青蟲亡魂,高高在上的府主竟然火速派人來追殺叢不蕪。

  趙光明也許只是一個傀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當叢不蕪想停步歇息,命運就將她捲入暴風驟雨。

  如驚夢般回首,叢不蕪意識到,自己千辛萬苦翻過的一座高山,不過是漫長生命中的一級台階。

  人事多艱,她要歷經一次次的打磨雕刻,直到死亡那一刻。

  叢不蕪權衡之下,帶著趙光明的頭顱,頭也不回地上了路。

  既是避無可避,不妨迎難而上,孰高孰低,試試看吧。

  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

  叢不蕪輕敵了。

  仙府對付她,猶如泰山壓卵,獅子搏兔。

  高下懸殊的力量對比下,叢不蕪不得不承認,她只是一個初出茅廬者。

  縱使她數次機關算盡,恁多心機也如滴水入海,聽不見個響。

  烏飛兔走,叢不蕪在與仙府的五次較量中,迎來了死亡。

  她既歸屬於水,仙府便將她的屍身被掛在千里之外的懸崖峭壁上,經受炎炎烈日暴曬。

  此地三百年不曾落雨,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炎熱乾燥同樣也使得她的屍身得以完整保全。

  三百年的醞釀,也許只為今朝。

  一片濃墨般的烏雲聚集在天際,杏核似的雨珠噼里啪啦兜頭落了下來。

  久旱逢甘霖,峭壁上草葉舒展,鮮花盛開。

  一隻胖嘟嘟的蜜蜂竟然冒雨採花,停留在叢不蕪的鼻尖,扇動著薄如蟬翼的兩翅,試圖喚醒長睡不醒的人。

  終於,叢不蕪緩緩睜開了眼。

  法陣當前,各方追蹤,雨水在叢不蕪眉骨下|流成一線。

  她指尖出現一道細小的水流,水流如蛇般蜿蜒,幻化成另一個面無表情的她。

  叢不蕪瞧不清趙光明之流,卻也險些因自負喪命。

  硬碰硬絕非明智之舉,她不能向上次那般冒失,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叢不蕪選擇金蟬脫殼。

  仙府不足十里外,變小的叢不蕪穿梭在深林中。

  手擎一朵蘑菇作傘,粉色的蘭花螳螂親切地帶她去草叢中避雨。

  叢不蕪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走來一隻火紅的螞蟻,雨水沖刷掉了它沿途留下的氣味,它找不到返回蟻穴的路了。

  叢不蕪伸出指尖觸碰了一下它的觸角,紅蟻向後退了一步,辨別出重新出現的熟悉氣味,順利找到了蟻穴。

  地面吹出一個接一個的雨泡,叢不蕪心底湧出一絲彷徨,以卵擊石,她做錯了嗎?

  即使不錯,她能成功嗎?<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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