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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簾漸疏,一朵桃花無風自浮。

  叢不蕪眼中一喜,「師姐!」

  桃花卻並不應聲,而是向前飄去。

  叢不蕪告別蘭花螳螂,將蘑菇傘重新插入泥土,跟上了那朵鮮艷的桃花。

  眼前突兀地出現一座廟宇,叢不蕪抬頭一看,原是師父的神廟。

  她抖落身上的雨水,施了一個淨身術,虔誠地叩拜上香,團團的香霧卻並不向上飄。

  正如師父所言,她與仙山緣分已盡。

  連敬柱香,都不能了。

  一閃而過的失落被她隱去,叢不蕪拜別師父,起身時,發現神廟中的牆上竟然有一幅活靈活現的壁畫。

  她專心觀察一陣,此畫講的乃是「水滴石穿」。

  浮虛氣躁,大事難成。

  一個人自認不會成功,便是失敗的開始。

  靈光一閃,叢不蕪神色激動:「多謝師父指點,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她走出廟門,又依依不捨地停下來。

  仙山對她已是格外開恩,仁至義盡,她日後也許連師父的廟宇都見不到了。

  她垂頭沉默許久,清涼的雨幕中傳來一陣低低的泣聲。

  叢不蕪任由淚水滑落臉龐,靠在廟門前哭了個盡興。

  她暗暗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為誰哭泣。

  轉眼又是三五月,叢不蕪已經鮮少地回憶江水鎮與仙山了。

  一旦無休止地懷念從前,就會止步不前。

  傷春悲秋,自怨自艾,除了浪費時日,百無一用。

  她不允許自己被任何不當的情緒裹挾。

  她也不再憂傷事與願違,生命易逝。

  一個生命的終結,往往是下一個生命的起點。

  叢不蕪捨棄了毫無意義的仁慈憐憫,也不再優柔寡斷。

  所有阻擋她前行的人,都被她一一除去。

  「是,我殺人了。」

  「有人聽不懂人話,不如死了算了。」

  「我早早送他去投胎,他應該感謝我。」

  二師兄教會她的毛病她不打算改,二師兄說的沒錯,一切生命將死之前,心臟都極其脆弱,面對敵人時,與其給其痛快,不如耍耍嘴皮,先攻其心,再殺其身。

  叢不蕪持之以恆地等待著,千載難逢的時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到來。

  仙府府主絕非等閒之輩,臨死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叢不蕪一眼。

  叢不蕪頭皮一沉,伸手摸到紅繩綁起來的幾串銅錢。

  她瞭然,這是一種詛咒。

  銅錢鈴鐺似的掛在她頭上,即使她走動蹦跳,也不會響。

  叢不蕪想了想,將它們取下來,拴在了腰間。

  就當是環佩繡囊,還挺漂亮。

  空蕩蕩的道場屍橫遍野如人間煉獄,叢不蕪身處其中,卻在感嘆人生自古多歧路。

  大仇得報之後,她感到心緒迷茫。

  接下來,她又該做什麼呢?

  日落月升,府主殿內的博山爐中生出一團明火,

  裊裊檀煙化出兩個閉眼含笑的仙童。

  「趙府主,江山君有請。」

  此處天高皇帝遠,江氏一脈專橫弄權的事圖窮匕見,傳到了靈山。

  趙府主即使不死在叢不蕪手裡,今日一去,也是凶多吉少。

  無人應答,一個仙童才睜開眼睛。

  「魂燈已熄,他死了。」

  另一個仙童依舊閉著眼,說道:「道場有人。」

  「江氏罪有應得,既是苦主,無須理會。」

  兩個仙童凝成白霧,散於半空。

  屍山血海上,枯坐著一個渺小的身影。

  陪伴她的,是一輪寂寥明月。

  第44章 不蕪(四)身共天香,心病三寸。……

  除了每年的清明掃墓,叢不蕪開始在人間走走停停。

  她時而隱去身形,安靜地坐在村學外的樹上,聽學童搖頭晃腦讀記《童蒙訓》。

  時而又在蓮湖中泛舟採蓮,將蓮蓬剝了餵鳥,扮作賣花女進城賣蓮花。

  時而去河上撐船渡客,時而又身披蓑衣,在風雪中垂釣。

  起初倒是新鮮,時日漸久,叢不蕪卻不知何去何從。

  暮色四合,倦鳥歸林,人們也紛紛歸家,叢不蕪總是孤身一人,對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發呆。

  她跑去看戲,白日裡凡人散去,夜裡四周的鬼魂又呼朋引伴遊盪出來,他們攜手而來,又攜手而去,只有叢不蕪孤零零地靜默著。

  她曾試圖在另一個偏僻的村子裡安營紮寨,但她已經不是小孩兒了,有人看向她的目光總是暗含警惕,她只能遺憾作罷。

  叢不蕪掐算著時間,飛也似的朝一戶人家走去。

  那戶人家大約正逢喜事,門口擺著兩頭掛著紅繩的小小石獅。

  叢不蕪坐在牆上耐心等待著什麼,小石獅子吐出口中的繡球,蹲在地上向她歪了歪毛茸茸的頭。

  一聲嬰兒啼哭響徹雲霄,接生的穩婆道:「恭喜恭喜,母女平安!」

  叢不蕪欣慰地露出一個笑,跳下來摸摸小石獅子,和它們玩了一會兒拋繡球。

  她沒有去看這一世的江汀上變成了何種模樣,一如江汀上曾經囑咐的那樣。

  叢不蕪為新生命的誕生而高興,但這也意味著她從前的那些玩伴,的確已經不復存在了。

  她將手中的繡球拋得遠遠的,兩頭石獅蹦蹦跳跳地去撿,回過頭來的時候,叢不蕪已經了無蹤。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小雨紛紛如寶珠墜地。

  叢不蕪坐在江汀上與江別為的墳前,一人兩墳,相顧無言。

  去歲秋天,江水鎮被決堤的江水吞沒,成了一面碧波平湖。

  皇城的新主人坐穩了江山,前朝的名字也隨之更換。

  現在,此地叫做「東湖」了。

  似乎也有新的人家遷徙過來,只是深山密林,偌大河湖,實在太過與世隔絕,因而來人只是三三兩兩,安家落戶的更是少之又少。

  叢不蕪化水順溪出山,隨波逐流在湖水中徘徊。

  一隻翠色青蛙圍著她轉啊轉,叢不蕪露出水面,將頭頂呱呱亂叫的青蛙拿下來。

  她走到岸邊,青蛙依舊賴在她身邊不走。

  叢不蕪忽然福至心靈,將用心良苦的青蛙托在手心:「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青蛙:「呱呱。」

  叢不蕪一指點在它眉心,青蛙終於口吐人言:「有人在等你。」

  叢不蕪跟著它指點的方向尋找過去,在另一座山峰上看到一個新蓋的草屋,草屋中走出一個鶴髮雞皮的老人。

  她的眼珠渾濁黯淡,抓著叢不蕪的手,仔細辨認一忽兒,咧嘴笑了笑,她的牙齒已經掉光了,露出光滑的牙根:「是小五吧?」

  叢不蕪:「你是……」

  她的眸子變幻了一刻,立時驚喜道:「你是江嫂子!」

  江嫂子愛憐地將她讓進屋內:「你都長這麼大了。」

  叢不蕪心中登時升起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誒,是啊。」

  江嫂子絮絮地訴說著亂世之中自己如何大難不死,又是如何輾轉多次,重回故土的。

  而今故地面目全非,她說得滿臉都是淚,低頭擦了,又打開柜子拿出一個梨花木盒,取過剪刀剪開枕頭,摸索出藏在裡面的鑰匙,顫抖著蒼老的手將木盒打開,喚叢不蕪過來看。

  只見江嫂子一層層揭開絲帕,對叢不蕪說:「這是你娘托我轉交給你的。」

  霎那間,叢不蕪忘記了呼吸。

  「她說當年給汀上備了嫁妝,也不能忘了你……」

  叢不蕪眼眶通紅地坐在一面鏡前,江嫂子用枯枝般的手為她梳頭,末了,將那支與遺物沒什麼區別的銀簪插|入她的髮髻。

  叢不蕪盯著鏡中的自己,「我去找他們的墳,卻找不到在哪兒……」

  她從沒喊過江父江母爹娘,從前是怕自己亂攀親戚影響凡人命格,現在她更是血債重重,罪孽深重。

  故人一個接一個轉世投胎,唯恐損其氣運,她更是見都不敢見。

  叢不蕪只是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盈滿的淚水就奪眶而出。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自己不會再流淚。

  疫病死去的人,哪裡還能有墳呢?

  成千上百的屍體堆成小山,一把明火,就燒成了史書中一筆帶過的煤。

  若問故人何處尋,唯有塵與飛灰。

  江嫂子沒有問叢不蕪為何不在仙山,溫柔地用瘦硬的指腹拭去她的眼淚,對她說道:

  「傻孩子,此處既是傷心地,你又何苦回來?」

  叢不蕪默默搖頭。

  「我是將入黃泉,才想落葉歸根。」江嫂子道,「你大好年華,錦繡前程,看你傷心,我們只會更傷心。」

  叢不蕪想要久留,江嫂子卻站在門口擺手:「小五,向前走吧,別再回來了。」

  她一步三回頭,青蛙安安靜靜站在她肩膀上,直到看見眼熟的東湖,它才一躍而下,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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