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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鷗師叔。”沈光明說,“我不拜你為師,那我還能跟你學功夫嗎?大呂功和方寸掌我有點進步了,想給你看看。”

  張子蘊皺著眉,一臉不快。

  “我知道你高興的。”沈光明笑道,“等我們探完北峰,一定來找你。”

  他沖張子蘊深深鞠躬。

  “唐鷗明年來,後年也來。他說以後年年都來。”張子蘊緩慢說道,“你若不嫌遠,不覺冷,來就來吧。”

  沈光明大喜,差點要跪下磕頭,但張子蘊身法極快,刷的就不見了。他這個頭沒了磕的對象,只好悻悻站起。

  跟在唐鷗身後走了一段,才覺得有些不對。

  唐鷗年年來,張子蘊的意思是,也讓自己年年隨著唐鷗同來?

  正思量間,已抵達張子橋墓所。

  昨日沈光明沒來得及細細打量這裡,今日陽光好了一些,他上下左右地看,心中連連驚嘆。

  地面叢生著柔軟青糙,巴掌大和指頭大的各色小花間雜其中。此處正是峽谷的邊緣,被山壁環抱著,無數高聳的樹木從地面生出來,緊貼著山壁。而唯有當中一條小路直通那處,路面平整,站在當中,抬頭便是那洞穴。山壁並不光滑,有嶙峋怪石層出,上頭拖著厚厚積雪,下面卻是一層濃綠的苔。從地面一直往上攀爬的藤蔓纏到了洞口處,而洞口邊緣的石fèng里又有另一種模樣的山藤長出來,長長地垂下。

  山上的冰屑被北風紛紛刮落了,落到半途便化成細小水滴,山谷便仿佛永遠被霧氣籠著,是一處走不出去的茫茫夢境。

  絲縷陽光落在谷中,那濃霧裡頭便生出一些旖旎色彩,隨著霧氣而不斷滾動、消散,滾動,又消散。

  想在這世上找到另一處比這兒更美更妙的墓所,應該也是不能夠的了。沈光明只覺得這地方比那些什麼千年寒冰的洞窟、流光溢彩的水晶棺材要好看上萬倍、奇妙上萬倍。

  唐鷗抬頭望著張子橋棺槨停放的山洞跪下來。

  沈光明連忙也隨他一起跪。

  “不不。”唐鷗拉著他,“你不用,這是大禮,你不必的。”

  沈光明站起來退了兩步,靜靜立在唐鷗身後。

  “師父!”唐鷗揚聲大喊,“我走了!”

  他聲音又粗又響,砸在山壁上,往高處一寸寸彈上去,消失在風雪裡。

  “等我們解決了靈庸城裡的事情,我再來看你。”唐鷗大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婆婆媽媽的,你說要做個大俠,就得乾脆利落,不能拖泥帶水。”

  “師父,我不累。我能堅持住。”

  “師父,等子蘊峰上的桃花兒開了,我給你折幾枝過來。等它們結果了,我也給你帶來。它們開花好看,結的果卻不好吃。你別嫌酸,都是你種的。”

  “師父!天兒太冷了!你跟師叔說,讓他別在上面呆太久!”

  張子蘊的聲音從高處傳來:“說完快滾,煩!”

  唐鷗笑出聲,彎腰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師父,徒兒要頂天立地,有所擔當,定不會讓你失望。”

  唐鷗又磕三個頭才站起來。他膝蓋與手腕處的衣料都被打濕,沈光明有些擔心:“會著涼嗎?”

  “不會。”唐鷗看他一眼說,“走吧。”

  “問師叔要一件褲子換了吧。一會兒還要去北峰,太冷了,我怕你受不了。聽說膝蓋著涼了若是不管,以後老了會特別難受,酸痛入骨,很是麻煩。”沈光明絮絮叨叨地跟在唐鷗身後,試圖勸他去換衣服,“我看我師父就是這樣啊。你別瞧他年紀不大,但每到下雨天和冷天,都抱著膝蓋在地上滾,疼得厲害。你以後要是這樣可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唐鷗轉頭:“不用,走了,別說話。”

  沈光明仍在堅持:“這件事你最好還是聽我的,我見過師父他的難受樣子,你想不到的。師叔不是在上頭嗎?讓他去給你找條新褲子吧。俗話說病從寒中來……俗話是這樣吧?總之你還是得注意……”

  唐鷗打斷他的話:“你不生我氣了嗎?”

  “……”沈光明頓了片刻,“不生氣了。若是生氣便懶得和你說這麼多話,你換是不換呀?你若不好意思跟師叔講我去便是……”

  唐鷗嘆了口氣,說了句“你真煩”,突地跨了一步,抓住沈光明的衣領,湊了上去。

  沈光明下意識地一縮,唐鷗這個吻便落錯了位置,親在他的嘴角上。

  沈光明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把抓住唐鷗的手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擊即中,唐鷗立刻鬆了手。他頓了片刻,似乎也不知說什麼好,低頭掩著嘴,轉身走了。

  “……位置不對。”沈光明喃喃道,見唐鷗沒有反應,大聲沖他道,“你親歪了!位置不對!”

  唐鷗停了片刻,再次轉身朝他走過來。沈光明看到他的臉紅了,忙摸了摸自己的臉。是的,也是熱的。

  唐鷗這次沒有再親他,直接抱著他腦袋低頭吻了他的頭髮。

  “沈光明。”他心跳得飛快,耳邊都是血液奔流的轟隆聲,好似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真切了,“你又長高了。”

  第60章 七星峰(4)

  唐鷗說著話,在沈光明腦袋上摸了幾下。倆人都是臉皮發熱,也不知說什麼好,在尷尷尬尬之中,又有些微小的喜悅。

  “走吧。”沈光明說,“那倆人該等急了。走走走。”

  唐鷗與他走了幾步,突然笑出聲:“怎麼連看都不敢看我了?”

  沈光明扭頭瞧他,又飛快地轉了回去。唐鷗等了一會兒,那人果真又轉過來,盯著自己。

  “你……哎,我,我,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沈光明指指身後上方,“你師父和師叔在這兒呢,你就不能找個沒人的地兒再再再……再那什麼?”

  “不能。”唐鷗利落道。

  沈光明:“……”

  他忍不住笑,覺得笑起來太誇張,便抿著嘴,結果笑得更加扭曲。唐鷗抬手捏他的臉,溫和道:“走吧。”

  或許有許多話可說,但兩人默默走著,什麼都沒講出口。

  司馬鳳和遲夜白在外頭等得焦急,只怕北峰太遠,等去到已經天黑,還得白白在外頭的狂風暴雪裡熬一晚上。看到倆人從林中走出來,遲夜白立刻站起:“好,出發吧。”

  司馬鳳仍坐在石上,手裡是一根仿似扇形的扁平木棍。他把木棍抵在下巴上,饒有興味地看著走過來的唐鷗和沈光明。

  “你倆成啦?”他單刀直入。

  “準備好的話去拿披風。”唐鷗見招拆招,“趕快出發吧,別耽誤時間了。”

  可惜他話音剛落,一旁的沈光明已露出破綻:“咦,你咋知……”

  他話說一半立刻醒覺,連忙捂住了嘴巴。但司馬鳳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遲夜白滿頭霧水地看著面前的老友和唐沈二人,忍不住再度出聲催促:“出發。”

  司馬鳳:“外頭風雪怎樣?”

  遲夜白只好去谷口查探了。司馬鳳見他走遠,又轉頭,笑吟吟地看著面前的倆人。

  沈光明死死盯著司馬鳳,又好奇他為何知道,又覺得不好意思。司馬鳳倒是沒繼續說下去,只搖著那扁棍子哎呀咿呀地唱著小曲兒。沈光明立刻醒覺這人是在唱那些什麼yín詞艷曲,想問,又忌憚著唐鷗,只好緊緊地聽。

  司馬鳳唱完了兩曲掛枝兒,晃著腦袋笑道:“頗巧,頗巧。我與小白,也剛剛成事。”

  唐鷗和沈光明同時抬頭看向遲夜白,目光中帶著驚詫。

  遲夜白去谷口探查正好返回,被二人盯得有些忐忑,一步踏過來怒道:“他又說了什麼?”

  沈光明:“他說你……你和他……”

  司馬鳳仍舊不緊不慢,將棍子搖得波浪一般:“我方才與小白商定,回家之後他要到司馬家的學堂來給我們的生徒上幾門課。勸了許久,剛剛才答應。這事兒一成,我的心就放了一半啊。”

  遲夜白聽了一遍,又在心裡回味了一遍,沒察覺出司馬鳳說的不對,便疑惑地看向沈光明。沈光明滿臉無奈:“司馬家主這人太壞了,罷了罷了,走走走。”

  遲夜白同意他前面那句,卻不贊同後面那句。他還是很想知道司馬鳳到底前面說了什麼話的。

  四人從張子蘊居所那裡找到了幾件雪白的披風,換去身上原本那件,便出發了。

  裹著這披風,藏身在雪地里也不易被發現。只是在谷中休憩一夜,習慣了那裡頭溫暖和緩的氣候,一踏出谷口立時被狂風吹得倒退幾步。唐鷗在沈光明背後用手掌頂著他的背:“腳下不能鬆勁!把你的大呂真氣凝在腳上!很快就會習慣!”

  昨天雖然風雪頗大,但遠不至於像今天這麼狂放,每走一步都要將腳深深扎入雪地之中,再用力拔起。眾人朝著北邊走,那凜冽寒風正好從北邊來,頂風走了片刻,人人頭臉都是一片雪白,眼皮都僵了,睫毛上的雪粒積得又重又厚,像是要把眼皮按壓下來。四人以唐鷗為首,沈光明緊跟在他後面,最後是司馬鳳和遲夜白兩人。唐鷗運轉起青陽真氣,不似別人那麼難受,至少能將面上雪沫消融,看清前路。

  在這樣的風雪裡說話也是聽不到的。唐鷗偶爾回頭瞧沈光明,生怕他受不了。

  但沈光明卻越走越順,身上反而不那麼冷了。

  張子蘊當日給他的大呂真氣原本是不服主的。但經過這大半年的修習和運用,沈光明已經能很自如地運轉大呂真氣,也許久沒感覺到丹田的劇痛了。大呂真氣已被他馴服,如今正順應他的心意,流暢地運轉。

  大呂真氣原本是極寒的真氣,與七星峰的這氣候恰好相似。沈光明似是被大呂真氣保護著,而大呂真氣又與這氣候相處融洽,因而他漸漸不覺冷,也不覺僵,行動時反而比其餘三人都更流暢。

  但他體格始終不夠唐鷗高大,也不敢提出讓自己開路,便緊緊攥著身後遲夜白的手,以免後頭兩人掉隊。四人一色的白,混在天地間茫茫的風雪裡,根本瞧不出行跡。

  七星峰北峰比南峰稍低,是被年年的暴風吹刮而成的。山上偶有巨大怪石,突兀地蹲坐在道邊,因與山體緊緊相連,反倒能給他們提供短暫的避風處。唐鷗在前頭,眼力很好,看到大石一路排布,便叮囑眾人朝著大石行走,一段段地走完這一路。

  根據張子蘊的說法,大約走出三四里,風就不會那麼大了。越靠近北峰,風就被北峰遮擋,風勢漸小。只是這三四里路程,卻走得人筋疲力盡。

  走到山坳下,風雪果真小了許多。沈光明脖子都僵了,仍堅強不屈地艱難抬起,看向灰茫茫的天空。唐鷗伸手給他揉揉,沈光明被他的手冰得脖子直往衣服里縮。頭頂仍有紛繁雪片隨著狂風奔流,但都似隔在某個看不見的透明琉璃之外,影響不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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