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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鳳臉皮厚得很,不見不好意思,反是哈哈大笑,從遲夜白手裡搶過了他剛烤好的魚。

  “不急不急。”他笑道,“一輩子那麼長,一定還你。”

  兩人一邊亂七八糟地說話,一邊吃魚。沈光明提著食盒循光而來,遠遠便問到了肉類的香氣。

  他放下食盒,跟遲夜白討了一條魚來吃。

  “早知道就不來找你們倆了。吃的比我還好,你瞧,這兒都是素的。”沈光明一口氣啃了半條魚,才緩過勁兒,問他們,“我跟唐鷗不見了,你們怎麼不來找啊?”

  “傻孩子。”司馬鳳嘿嘿笑,“誰曉得你們去了哪兒,萬一打擾了唐大俠的好事,我要被他恨很久很久的。”

  沈光明細細地吮著魚骨頭:“什麼好事?”

  司馬鳳:“這所謂的好事可大有來頭,話說當年……”

  遲夜白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別聽他胡說。不是不去找,是我們發現了金鳳糙的生長地,無暇分心。唐兄武功高強,你也不是孱弱之輩,這谷里靜謐平和,自然就沒有擔心。你竟尋到食盒,看來是有些奇遇?”

  沈光明哦了一聲。雖然對司馬鳳沒說完的那些話萬分好奇,但還是正事更重要,他放下魚骨頭說:“唐鷗的師叔住在這裡。”

  司馬鳳茫然地看著他等待下文,遲夜白卻立刻擰起了眉頭:“張子蘊?!”

  此時此刻,唐鷗正坐在山壁的洞口裡,慢吞吞地說話。

  夜裡非常冷,寒意一絲絲侵進骨頭裡。唐鷗運轉起青陽心法,內外俱暖,便不懼風雪寒冷。

  張子橋的棺材正放在洞中,大小長寬恰恰合適,應該是張子蘊用心再開鑿打磨過的。飛天錦仍舊覆蓋在棺材上,上頭結了一層厚厚的霜,揭起來的時候發出硬邦邦的脆響。

  唐鷗只動了動便放開手,盤腿坐著說話。

  他跟張子橋說了離開子蘊峰之後經歷的事情,說少意盟,說張子橋不太喜歡的林少意現在的情況,說辛家堡,說靈庸城的殭屍,說沈光明。他最稚嫩和成長最快的那些年是和張子橋呆在一起的。張子橋是他師父,也似他另一個父親。原本以為說不了那麼多話,誰知道越說越多,越說越細,唐鷗恨不得將自己眼裡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訴張子橋。

  以彌補,他獨自一人在這寒冷之處長熬的冷清寂苦。

  熱熱鬧鬧的人世間,燈火輝煌的街巷裡,生活著蓬勃的魂魄。它們何其有幸,能依賴於一具溫熱的軀體。

  唐鷗不知道張子橋的魂魄會留在哪裡。他以前覺得自己師父淡泊清孤,而等他離開了,細細一想,這世上其實有太多他留戀的地方:或是子蘊峰,或是他跟著青陽祖師看過的天地,或是張子蘊所在的地方。

  只是無論在哪裡,唐鷗都希望,那魂魄是永遠平靜,永遠快活的。

  下半夜,他終於將少意盟那一夜的火說完了。正要說自己尋找沈光明的過程,張子蘊卻從下面輕飄飄地踏了上來。

  “走。”張子蘊簡短地說,“你占了我的位置。”

  唐鷗不肯讓位:“讓我守到日出吧。你天天都能陪。”

  話一出口,唐鷗立刻覺得不對,果然見到張子蘊臉色微微一變。洞口處的那點燭火搖搖晃晃,兩人的影子在洞壁扭曲纏打。

  “師叔,對不住。”唐鷗連忙道歉,“我不是那樣的意思。以後我每年都會到這裡來陪師父幾日,請你給我這個方便。”

  張子蘊沒回應他,也學他那樣盤腿坐下了。

  “我不生氣。”他嘶啞地說,“縱使生氣,也不是生你的氣。我怪我自己。”

  他抬手撫著凍結髮硬的飛天錦:“世間有太多俗令,太多遲疑。我以為這一世還有許多時光,足以讓我慢慢變好。等我變得更好,我再嘗試去問他:現在可以見你了麼?我永不欺負你,也永不惹惱你。等他答應見我了,我再把這許多年裡積攢下來的話慢慢告訴他。”

  他對唐鷗笑了笑,笑容很可怕:“你想不到有多少話,你肯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說到今日還是沒說膩。”

  唐鷗沉默不語。他心裡有一個猜測,這個猜測已經藏了很久,從張子蘊出現在子蘊峰的時候開始。但現在這個猜測是否為真已經完全不重要了。他正要開口,張子蘊又在對面沉沉出聲了。

  “唐鷗,莫讓自己遺憾。世上的時間從來不多的,你我能占有的更是未知數。這江湖好生險惡,人心莫測。你和他都不知道這條命哪一日就結束了。”他沉重而平緩地說,“然後,再無從論以後。”

  沈光明對遲夜白知道張子蘊,絲毫不覺得奇怪。

  遲夜白跟他解釋:除了鷹貝舍的部分人物之外,知道張子蘊存在的還有傑子樓的田苦。青陽祖師的這個弟子的存在,並不像沈光明和唐鷗以為的那麼神秘。

  “傑子樓里有很多關於青陽祖師的記載,田苦很喜愛青陽祖師,他將這些卷宗整理得很好。”遲夜白道,“你若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你妹妹正給田苦做事。”司馬鳳說,“兩人相當情投意合,不知大哥你什麼時候有機會見見這個妹夫?”

  他說了還不過癮,拱手推向沈光明:“祝賀祝賀。”

  沈光明大吃一驚,隨即立刻怒道:“不行!”

  他的怒火比之前聽到自己身世來歷更甚,但還是強行壓制了下去。

  正事要緊,他想,田苦……姓田的那廝以後還有機會料理!

  “說正事。唐鷗他師叔說了一件頗奇怪的事情。”

  方才張子蘊做飯請他吃,兩人在廚房裡很冷清很冷清地聊天。跟張子蘊聊天是很辛苦的,你不知道他是否在聽,在聽的話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得進去,就算聽的進去了也沒有回應。因而大多數時候是沈光明說,張子蘊做自己的事情,不理不睬。

  青嫩的菜苗滾進沒有油的鍋里,灑了點兒鹽之後就在水裡咕嚕咕嚕地響。

  說到靈庸城那件事的時候,張子蘊才終於有了些反應:他“嗯”了一聲,還是疑問句。

  沈光明將他知道的靈庸城殭屍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隨後張子蘊指著周圍的山,跟他說了一句話:這裡也有你說的那種僵人。

  七星峰上的僵人不多,張子蘊因為長期在這裡生活,所以碰見過一些。僵人大都面容腐壞,衣衫破爛,歪歪扭扭地在雪地上走。它們不僅行動遲緩,且十分僵硬,常常被強風颳倒。殭屍無知無覺,自然也不知痛,有時手足折了也仍舊拖著爬動,令人悚然。

  張子蘊自然是不會悚然的。

  他平日無事可做,還尋了個有利於觀察的位置,坐在樹上守著,細細看了很久。

  他生活的地方是南峰的峽谷,僵人卻大都出現在北邊的山峰。因為此處生長著金鳳糙,金鳳糙氣味濃烈,僵人從不敢進入。張子蘊外出的時候偶然遇到過,便隨著僵人悄悄窺探。

  北邊山峰的半山腰上有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被巨石壓著,只留了一條僅容二人平行進出的fèng隙。僵人正是從此處進出。張子蘊觀察許久,發現洞中不僅有僵人,也有狄人出沒。狄人說的話他聽不懂,有狄人似乎想嘗試過命令和指揮僵人,但僵人並不聽命於他,一直四處亂走亂撓。

  他查探這事情純因無聊,也不上心,對洞裡的內容沒有絲毫好奇。

  張子蘊在沈光明的哀求下,艱難而不耐地回憶了那位試圖指揮僵人的狄人頭領的模樣。

  “就是東原王木勒。”沈光明低聲道,“他脖子上總是纏著一條青灰色狼皮,這是他父親賜給他的,糙原上沒有人能擁有。”

  司馬鳳笑道:“還真是無巧不成書。若是寫成故事,這麼巧反而顯得蹩腳了。”

  遲夜白忙問:“等等,這張子蘊說的話還不止可信度有幾成。你信不信?”

  “當然信的。”沈光明立刻道。

  遲夜白:“為什麼?”

  沈光明:“我不能說。”

  司馬鳳明白遲夜白的想法,在旁幫腔道:“張子蘊若是說假話,那我們幾個可能就折在七星峰迴不去了。你為何信他,把事情原因說出來,若是真的可信,我和小白肯定不會退縮的。”

  不能說——沈光明不可能說出子蘊峰上的事情,也不可能把張子蘊兄弟倆的事情告訴這兩個人。他轉轉眼睛,凜然道:“我信他,因為他是唐鷗的師叔。”

  遲夜白:“……就這個原因?”

  沈光明繼續凜然:“是的!我信唐鷗,所以我也信他師叔。”

  司馬鳳:“你不生他氣了啊?剛不久前不是還氣鼓鼓的嗎?”

  沈光明仍舊凜然:“是生氣,但我還是信他的。”

  司馬鳳將烤魚木條當做摺扇用來擊掌:“盲目!盲目啊。”

  第二日與唐鷗會合後,四人很快決定一探北峰。

  遲夜白和司馬鳳采了許多金風糙,全堆在昨夜休息的凹地里。金鳳糙的氣味不香不臭,像是介乎香和臭之間的某個令人不適的點上。沈光明和唐鷗聞到兩人身上的氣味,齊齊皺起了眉。

  司馬鳳不由分說,抓起兩把金鳳糙塞進二人懷中:“這個味兒可以驅邪,一定要帶著。”他舉著滿手糙汁去摸沈光明的臉,兩人一個躲一個追,鬧得很歡。遲夜白和唐鷗你瞅我我瞅你,相對無言。

  張子蘊遠遠站在林子裡看著眾人,不出聲打招呼,也沒有走遠。

  唐鷗忍著不適,開腔讓沈光明和他一起去跟張子橋告別。沈光明猶豫片刻,跟著唐鷗走了。

  昨夜入睡之前他循例修習大呂功,走完一周天之後聽見外頭有輕微的呼吸聲。他睡的地方是張子蘊的廚房,條件簡陋,不過好在比較溫暖。沈光明立刻認出是唐鷗的呼吸聲,沒好氣地問他餓不餓,餓的話還有半碗稀飯和兩根水煮菜。唐鷗沒吃飯,但他說不餓,隨即問沈光明練功是否有阻滯。沈光明說沒有之後,唐鷗便轉身離去,又回到了張子橋身邊。

  沈光明睡前突然腦中一亮:因為這地方其實挺冷的,所以唐鷗是想用青陽心法幫一幫自己。

  他頓時懊悔不已,裹著薄被在地上打滾。滾完後又想起白天聽到的事情,想到唐鷗已向自己道歉,那無處可寄的憤怒和怨恨,就怎麼也沒辦法落在唐鷗身上了。

  經過張子蘊身邊時,沈光明被張子蘊叫住了。

  “沈光明,想拜我為師嗎?”他很突然地問。

  沈光明搖搖頭:“我有師父了。”

  張子蘊:“你之前沒有的。”

  沈光明:“現在有啦。以後也只有他一個師父,下輩子我也要拜他為師的,可能輪不到你了,唐鷗師叔。”

  “不想約你的下輩子。”張子蘊冷笑道,“走吧。”

  沈光明走遠幾步,忍不住回頭,果真見到張子蘊在瞧他。張子蘊沒想到他會回頭,頓時有些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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