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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鳳雙手發白,僵直得伸不開。他方才在隊伍最後,手持最粗的木棍來穩定自己和支持前面三人,為了便於抓握,他把手套也給了遲夜白。站在山坳里,他顫抖著把自己的手給遲夜白亮出來。

  “冷死啦。”他說,“我這手真要廢了。”

  遲夜白剝了自己的手套給他戴上,見他仍木木地發抖,乾脆籠著他雙手,緩緩搓動,並將溫暖內力慢慢渡入。兩人確係師出同門,雖然沒有師兄弟這一層稱謂,但源頭都是司馬世家,因而內力相似,很快緩解了司馬鳳的僵冷。遲夜白感到他手指開始回暖柔軟,便打算放開,誰知司馬鳳反手一抓,迅速將他雙手攥在掌中:“哎喲小白,你冷不冷?你肯定很冷,瞧你這手呀……讓我摸摸——不是,讓我幫你揉揉……”

  遲夜白毫不猶豫,飛快地抽出一隻手,隔著厚厚的衣料與披風,又穩又准地卡在司馬鳳的脖子上。

  “你說要揉什麼?”他問。

  “我說揉我自己的手。冷極了,這天兒真冷啊。”司馬鳳飛快道,“各揉各手,各揉各手。”

  沈光明和唐鷗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互相將手搓了又搓,直到發熱。

  張子蘊說的山洞就在這一側,四人休息了一陣,開始循著張子蘊說的路線出發。

  張子蘊當日孑然一人,身手又好,因而並不從地面移動,僅是攀附著林木和山崖謹慎接近。現在四人都在地面行走,風險比他當時要大了許多。且四人並不清楚洞中情況現在是否有變化,故而走得更加緩慢。

  因山坳風雪常年都小,山石與林木都較山路上多,也便於藏身隱匿。四人各自分散開,小心地朝著山洞的方向走。

  沈光明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十分激動,緊緊跟在唐鷗附近。

  山洞雖然極大,但洞口掩了兩塊巨石,反倒不易被發現。四人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不敢再接近。

  洞口四周寂靜無人,但皚皚白雪覆蓋的地面上,有黑色的枯乾軀體露出來,或是手,或是腳。

  “那些是屍體嗎?”沈光明問。

  “黑成這副樣子,縱然是屍體也是上了年頭的古董。”司馬鳳低聲道,“這些無用的東西隨意丟棄在外,看來狄人對這地方也不是很上心。”

  四人正商量著如何繼續接近和潛入,互聽山洞中傳來隱隱的嚎叫之聲。

  那聲音嘶啞難聽,曲曲折折地從深處傳出,聽得人直冒雞皮疙瘩。

  “什麼在叫!”沈光明驚訝道,“他們做出了會叫的僵人?!”

  唐鷗示意他不要出聲。四人死死盯著洞口。

  片刻後,洞口處傳來隱隱的鐵索拉拽之聲。鐵鏈在石頭地面上摩擦,刺耳至極。

  隨即有數人從洞口行出。一個四肢著地作爬行狀的人,被鐵索拉著,慢慢走出。

  那人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活人,無論神情還是姿態,都怪異無比。

  走出來的數人之中,有一位高大男子氣度不凡。他裹著一件皮毛大氅,頭戴厚厚的獵帽,帽上有一塊頗大的綠石頭。男子濃眉大眼,白面微須,遲夜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驚訝地回頭和司馬鳳對眼色:“有點像舒琅。”

  “那應該就是東原王木勒了。”司馬鳳壓低了聲音,“得來不費功夫,就是不曉得這些人在這裡做什麼。”

  唐鷗和沈光明卻一聲不吭,仍盯緊了那頭的幾個人。

  木勒身邊的一個年輕男子正牽著那僵人。男子作漢人打扮,一張臉雖長得英俊,但面無表情,十分冷漠。他舉起手中的鐵鏈,與木勒說了些話。

  司馬鳳眯起眼睛,又不太確定:“那個……是那個誰嗎?”

  唐鷗冷冰冰地說:“就是他。辛暮雲。”

  第61章 七星峰(5)

  那作漢人打扮的男子,正是辛暮雲。

  少意盟大火之後,少意盟人一直死死盯緊辛家堡,唐鷗和司馬鳳等人從未聽過辛暮雲行動的消息,如今見他在這裡出現,不能不驚詫。

  他們既不知辛暮雲是如何從嚴密的監視中逃走的,更想不出他和東原王木勒混在一起是做什麼。

  唐鷗察覺沈光明心跳呼吸都開始急促,悄悄攥著他的手,試圖安慰他。

  沈光明又恨又怒,渾身發抖。想到他和自己身世也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又覺憤恨中有無法說明的淒楚。

  他永不會跟唐鷗說,自己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想像過辛暮雲是自己的家人。或者不是辛暮雲也可以,是林少意,或者是別的大俠。只要他們武功高強,沈光明就無需論善惡;只要他們能在他最困苦、最艱難的時刻,有如神降一般站在自己面前,說,我是你親人,我帶你走吧。當他隨著唐鷗踏入了這個比想像中更詭譎的江湖,接觸了辛暮雲和百里疾,這些想法便慢慢變了。

  辛家堡的人和方大棗、柳舒舒、丐幫弟子及少意盟的大火有關,於是便和他的憤恨有關。

  他為當年辛暮雲孤身一人對抗試圖踏平辛家堡的江湖的壯舉心折,但也無法理解他那些扭曲的想法。

  唐鷗緊握著他的手,將他拉近自己身邊,又快又輕地抱了他一下,不遠處的辛暮雲正和木勒說著話。他一邊說話,一邊拉拽著那僵人,令僵人踉蹌跌在雪地中。

  “要演示控屍術嗎?”司馬鳳很快判斷出了現在的情況,“木勒那邊懂控屍術的人是他自己?他要操縱這乾癟玩意兒?”

  “不可能。”遲夜白立刻道,“東原王即便懂得控屍術也不可能親自去操作的。這樣做風險太大,他要用死靈軍隊去征戰殺伐,必定需要有人在陣前操縱。”

  他話音剛落,果真見木勒退了一步,隨即身後有兩個略為年輕的狄人走出來,站在辛暮雲身邊。

  司馬鳳:“???”

  遲夜白:“辛暮雲懂控屍術?”

  這回輪到司馬鳳斷然道:“不可能。這門功夫是百里疾的家傳之秘,怎麼可能隨意傳授?而且辛暮雲自己也有看家本領,不至於去學這玩意兒。”

  這時沈光明從一旁低聲插話,語氣低沉:“如果辛暮雲早就知道百里疾會在少意盟大火中死去,所以讓百里疾把控屍術傳給了自己呢?”

  餘下三人齊齊一愣。

  山洞處的雪地簌簌亂響。那原本四肢著地爬行的僵人竟然慢慢站起,在風雪中直立著。

  而辛暮雲帶著兩個年輕人站在僵人之後,雙手緩慢舉起,口中念念有詞。

  ——他果真習得了控屍術。

  以前每每看到控屍術,都沒有細細觀察的機會,四個人此時不免都屏息凝神,全神貫注。

  僵人僵硬地走了兩步,似是還不夠熟悉。辛暮雲手指抓攏又放開,隨著他的動作和口令,僵人緩慢做出舉手、彎腰和站立的姿勢。木勒臉上顯出愉快神情,推了那兩個年輕狄人一把,讓兩人去試。

  這一試就試了近半個時辰。兩個年輕的狄人還不夠熟悉控屍術,僵人偶爾會不聽使喚,甚至慢慢回頭盯著辛暮雲。辛暮雲倒是從始到終都一派鎮定,就連僵人行走逼近,也只是輕輕彈動手指,驅使僵人後退。兩名年輕狄人嘗試之後,再次由辛暮雲向木勒演示。

  他讓僵人做出了一個彎腰挖掘的動作。

  僵人手中並無工具,但它弓腰翹臀,很顯然是在盯著地面某處。

  辛暮雲開口念了一句話。下一刻,僵人便慢慢伸出雙手,突地一把深深抓入雪地之中。

  雪沫四處飛濺,黑乎乎的僵人揮舞細瘦雙手,在雪中挖掘不停。

  這情景無聲無息,又實在太過詭異,唐鷗等人大氣不敢出,全都死死盯著那僵人。

  “它在挖東西……”司馬鳳低聲地自言自語,“挖的什麼?為什麼要讓僵人演示挖掘的動作?”

  無人可回答他這個問題。眾人一直等到辛暮雲和木勒等人回到山洞之中,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我們跟進去吧。”沈光明立刻道,“不然辛暮雲又要跑了……”

  “跑不了,天涯海角都有小白幫你抓回來。”司馬鳳截斷他的話,“先回剛剛那個山坳,我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司馬鳳想起的,是少意盟大火當夜,他和遲夜白趕到少意盟附近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當時百里疾已經墜入郁瀾江,兩人各自率著幫眾正巧過江,恰好於此時發現百里疾,因而順手救起了他。

  “起火的地方是少意盟的正前方和東西兩側,郁瀾江在少意盟的北面。而後來據盟中幫眾說,百里疾是出現在書閣那裡的。書閣也位於少意盟的北側,與郁瀾江只隔了一道圍牆。”司馬鳳讓眾人都坐在山坳底下,抄出他昨夜削的那根扁平扇狀棍子,在地上劃了個方形,解釋一通後抬頭問沈光明,“沈光明,哥哥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百里疾是從哪裡進入少意盟的?”

  唐鷗:“……誰是他哥哥?”

  司馬鳳:“噢,對不住,您是,唐大俠您才是。”

  唐鷗不悅地皺眉,他覺得司馬鳳在無故地拖延時間。這時沈光明開口了:“他是從北面進來的。”

  “你說說?”司馬鳳循循善誘。

  “正前方和東西兩側都有很多人把守著,林盟主、林大俠與照虛大師,還有我師父和柳姑姑,都不是一般的武林人士,百里疾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闖過這些地方而沒有任何人發現。而且他一心要燒少意盟,火點就是書閣,因此他不會耽擱時間,必定第一時間接近書閣。只有從北面,從郁瀾江上進入少意盟,才比較穩妥。”

  司馬鳳很高興:“說得很好。那我問你第二個問題:百里疾是不是辛家堡最重要的武力?”

  這次沈光明幾乎是不假思索:“當然是。青蠍之名遍傳江湖,辛家堡除了辛暮雲,就是他武功最好了。……說不定他比辛暮雲還要好。”

  遲夜白插話道:“他確實比辛暮雲更強。”

  “第三個問題。”司馬鳳亮出三根手指,“為什麼辛暮雲派遣這個最重要的高手進入少意盟,卻沒有及時接應他?他為什麼要捨棄百里疾?”

  唐鷗和沈光明都是一愣:“什麼意思。”

  “司馬,他們不知道當夜的情況。”遲夜白平靜開口,“發現百里疾之後,我立刻派出鷹貝捨身手最快的幾名好手,逆流而上,看是否還有辛家堡的人在江面徘徊。只有一艘船,船上只有一個人。那艘小船停在郁瀾江邊,正好能瞧到少意盟北面的戰況,包括燃燒的書閣。辛暮雲就在那艘船上。”

  沈光明呆了半晌,訝然道:“辛暮雲看到百里疾墜江,但是沒有理他?”

  “他必定也看到了百里疾和照虛纏鬥,還有和你師父……但他什麼都沒有做。”遲夜白道,“他站在那艘船上,沒有任何動作。”

  唐鷗終於明白:“他想要百里疾死。沈光明的推測很有道理,那時辛暮雲已經從百里疾那裡獲得了控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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