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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豹仍不死心,一隻豹頭從濃霧中奮力掙脫,隨之兩隻爪子也探了出來,直衝著周沙而去。

  它的爪子劃破了周沙的鼻尖。那滴血掛在爪子上將落未落時,林小樂忽然聽見自己低吼了一句話。

  他腦中嗡的一響,手腳頓時都有些不穩了。陌生又熟悉的悲痛紛紛湧上來,瞬間淹沒了他原本的所有意識。

  是鍾妍,沉寂很久的鐘妍鑽了出來。

  雜亂無章的意識在林小樂的頭腦里胡亂撞擊,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滿臉,聲音嘶啞地放聲大哭。

  在撓破周沙皮膚的時候,他的精神體獲取了一點點來自周沙那方的信息。

  於是身體裡原本已經安靜蟄伏的鐘妍醒了。她從這一點珍貴無比的血液里讀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面前的女哨兵,她的腹中有一個幼嫩的新生命。

  獸爪無法再往前伸探。雲豹兇惡的獸頭抽搐著變了,變成了一個怪模怪樣的狗頭。

  鍾妍的留戀、欣喜和溫柔完全壓制了林小樂自己的意識。精神體無法凝聚成形,甚至連保護他也做不到。它們化為柔軟的霧氣,主動纏繞著周沙。周沙察覺不到任何敵意與威脅,包圍著自己的霧氣溫和且親昵,似是要和她分享某個亘古以來便同心同意的秘密。

  “寶寶!”林小樂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尖聲大叫,“我也……”

  他甚至沒能說完這句話。

  一頭獅子沖他疾奔而來,直直撞入他的胸口。他的聲音頓時就斷了。

  “抓住他。”有人厲聲發出指令。

  林小樂僵在窗框上,無法動彈。獅子從他身體裡散出消失,但在這瞬間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手腳僵硬。就在危機辦的哨兵要抓住他的時候,一股兇猛的氣流忽然從周沙身上騰躍而起,就像那頭獅子一樣,猛地撞向了林小樂。

  霧中有一頭野獸,像雲豹,也像是阿拉斯加犬。

  系在它脖子上的鈴鐺再次泠泠晃響。

  這是他自己的精神體,林小樂渾身突然一松,僵硬的狀態消失了。但是下一刻,他發現自己手腳都失去了控制,無法抓穩眼前粗糙的窗框。

  回到他身體裡的並不是雲豹,而是雲豹與阿拉斯加犬的融合體,是鍾妍。體內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推動著自己的身體往後仰,往窗外無依無靠的虛空仰。林小樂的聲音恢復了,他尖叫一聲,隨即往外翻了出去。視線里的所有人和獸都驟然遠離,他看到了白牆,還有樓頂蒼白的天空。

  “砰——”

  猝然響起的巨響把寧秋湖和他面前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他已經來到危機辦大樓的門口,但在打算進入的時候被把守門口的人攔截了。他們要求寧秋湖摘下帽子,釋放精神體進行檢測。寧秋湖從未來過危機辦,但他去過二六七醫院,他知道這套檢測系統連接著人口數據管理系統,那上面有所有哨兵嚮導的人口信息。

  一旦檢測,他們就會知道自己是寧秋湖。

  他摘了帽子,撓撓鼻子,正想說話時,斜後方便傳來了一聲巨響。

  有幾個人朝著發出聲響的方向奔去,寧秋湖轉過頭,遠遠望著地上那一灘模糊的血肉。

  其實不必看,他知道那是誰。在空氣里緩慢消失的精神體是他熟悉的,寧秋湖平靜地注視著林小樂已經沒了形狀的屍身,心頭沒有悲戚也沒有傷感,是一片讓他本人也覺得詫異的平靜。

  “可憐。”他小聲說。

  “什麼?”站在他面前的兩個嚮導問道,“再說一遍你的名字,說清楚點兒。”

  寧秋湖低頭看著地上的兩個精神體。兩位嚮導的精神體都是魚,它們貼近地面,繞著寧秋湖懸浮遊動,正在仔細地查探寧秋湖身上的氣息。很小,像零食一樣,他完全可以一口吃下去——隨著大腦深處的飢餓感復甦,寧秋湖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個想法。他笑了笑,坦然地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了幾片藥:“我有慢性病,要每天吃藥。”

  兩位嚮導都很年輕,驚訝地看著他:“你是來辦理體質檢測的嗎?今天我們單位不對外開放。”

  寧秋湖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咽下藥片,伸出胳膊,一條青灰色的小蛇從手臂上緩慢浮起:“那我找別人嘛。”

  “什麼蛇……?”

  那兩人正要湊過去細看,小蛇卻忽然從寧秋湖的手臂上脫落,戴著眼鏡的嚮導下意識地伸手試圖抓住它。

  然而這條縮小了十幾倍的森蚺甫一落地,立刻張口,於呼吸間吞下了正貼地游移的兩條小魚。

  兩個嚮導一聲沒吭,同時倒地。

  他跨過這兩人的身體,走進危機辦的大門。

  危機辦的一樓大廳本來應該是可以辦理各種業務的。寧秋湖看到了取號機,也看到了懸掛著“伴侶申請”“財產轉移”“監護人變更”“體質檢測”等各類標語的小窗口,窗台上放著一摞摞空白表格。再往前走便是一列更加寬闊的辦事窗口,窗口前放置著幾排長椅,“報案”“銷案”“家庭暴力項目窗口”“戶口變更”等紅色方塊字正在窗口上方不斷滾動顯示。

  但這兒一個人都沒有。

  寧秋湖看到了大廳另一頭的兩部電梯與安全通道,正要往那個方向去時,他忽然聽到了機械啟動的聲音。

  方才他經過的那扇大門正在合緊,厚厚的金屬隔層從上方緩慢降落,很快就將出口徹底封死。

  寧秋湖愣了一會兒,快步走到安全通道前推門,但隨即發現,這扇門後方也落下了沉重的金屬隔層,他自己是絕對推不開的。電梯也已經關閉了,他用不了。

  寧秋湖抬頭四望,終於發現了角落裡一個亮著紅燈的攝像頭。攝像頭明顯正關注著他,隨著他移動的方位而緩慢變化著角度。

  電梯也無法按動,寧秋湖長嘆一聲,轉而坐在了地上。

  他只覺得心中有萬般無奈,可惜危機辦的人連一個面對面溝通的機會都不給他。方才吃下的兩條小魚沒能填飽他的肚子,反而讓他更餓了。那兩位嚮導原來是兄弟……寧秋湖閉目回味著精神體身上攜帶的那一點兒回憶。

  細小的森蚺游到他腳下,攀爬上去,親昵地卷著他的手臂,潛入皮膚消失了。

  小的消失,大的卻出現了,一條碩大的蛇緩緩從寧秋湖背上隆起,最終脫離了寧秋湖的身體,重重落在地上。

  “……這條蛇,完全變態了吧?”秦雙雙看著監控鏡頭,吃驚得話都不太利索了,“它、它腦袋……它的尾巴……”

  蔣樂洋和她一起看著視頻,但是他沒看到蛇,只看到一個在大廳里閉目休息的人。

  “這個就是寧秋湖?”他問秦雙雙。

  秦雙雙沒理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幾個哨兵。

  “不能隨便出手攻擊。”她沉聲說,“最好的辦法是從排氣扇那邊輸送麻醉藥物,讓寧秋湖先失去活動能力,我們再擒拿。”

  “不行。”有人回答了她,“排氣系統和整棟樓是連在一起的,除非我們從樓里撤走。”

  秦雙雙否定了這個提議:“開什麼玩笑,這要耗費多少時間?周影還在我們樓里關押著,不能掉以輕心,不能隨便移動。”

  蔣樂洋突然在一旁插嘴:“秦主任,我有個疑問。為什麼要使用這麼曲折的辦法去抓捕周影?而且你們對她,也太過溫和了。”

  “這不都是你們管委會的要求嗎?”秦雙雙不滿地瞥了他一眼,“管委會強調,在抓捕警鈴協會會長的時候,必須儘量使用傷害最低的方式,盡一切可能減少她的反應時間,溫和、穩妥地抓捕,且絕對不能讓周影受到任何傷害。”

  秦雙雙背書似的說完了,轉頭不再看蔣樂洋。

  蔣樂洋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管委會的人需要從警鈴協會那邊得到一些通過正常手段極難獲取的資料,比如管委會裡頭是否有警鈴協會的人,而另一方面,周影也是陳氏儀的管理者,有了章曉,再有一個周影,對管委會來說當然是更為妥當的。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好寧秋湖。秦雙雙心裡其實有一個備選方案,她認為那甚至可以算是最好的方案,只是有些殘忍和無情。她讓那幾位負責各個區域的哨兵離開,隨即對蔣樂洋說:“把袁悅叫過來吧。”

  蔣樂洋沒動,靜靜看著她。

  “去呀。”秦雙雙奇道,“你看我做什麼?”

  “秦主任,這不好。”蔣樂洋說,“袁悅不是最好的方案,是最壞的。”

  “我暫時抽調袁悅過來危機辦,本來就有這個考慮。”秦雙雙難得心平氣和地和他解釋,“袁悅和寧秋湖是舊識,說不定能從寧秋湖嘴巴里挖出點兒什麼信息。”

  “不止是舊識吧?”蔣樂洋反駁道。

  秦雙雙有些惱怒了:“快去!只叫袁悅,千萬別讓我弟弟知道。”

  蔣樂洋只好邁步離開,他在打開辦公室門之前,還回頭瞧了秦雙雙一眼:“秦主任,你太不懂人心,太不可愛了。”

  “蔣樂洋!我去你的!”秦雙雙怒吼,“這次的事情辦不好,誰給我兜?你嗎?你願意嗎!現在我也不是讓你幫忙兜麻煩,壞事都由我來做了,你就幫我去叫個人都不願意麼?!”

  “願意的。”蔣樂洋扔下這句話,拉開了門。

  秦雙雙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喊住了蔣樂洋:“我們那個外援呢?高穹呢?怎麼哪兒都不見他?”

  此時的高穹正在危機辦後面的巷子裡尋路。

  他察覺到了章曉的精神體氣息,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極其突兀地落在了危機辦附近。

  高穹對危機辦後頭的密集小路完全不熟悉,他跑到這裡,轉了十幾分鐘,仍舊沒有找到準確的方向。

  章曉就在附近,他知道。那隻小葉麂已經很虛弱了,他需要自己。

  跑過一個拐角,高穹站定了下來。他分辨了片刻自己的方位,決定不走路了,直接翻牆過去。

  他爬上一面污濁油膩的矮牆,落在堆滿了雲吞和雲吞麵的廚房裡,然後在廚房女工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走出去。

  魯記雲吞麵的鋪子很小,髒兮兮的,高穹彎腰跨出門口,終於發現自己離章曉更近了。

  “你可以站起來嗎?我幫你吧?”

  在巷子與巷子的交叉路口處有一個門窗緊閉的五金店。此時穿著“魯記”圍裙的高大男人正弓腰對癱坐在地上的一個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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