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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著我,哎,還是我攙著你吧。對對,牽著我的手……”

  魯記的老闆熱情萬分,但他還未拉著那虛弱的青年站起來,便已經被從後面衝上來的一個人截胡了。

  高穹把章曉從地上一把拽起來,甚至沒有好好打量,先把他緊緊地抱入了懷中。

  他的力氣太大,章曉發出有些不適的嘟囔,但高穹並未放手。他的心跳快得像是剛剛完成一場萬米長跑,渾身的肌肉都僵硬著,尚未從失去章曉的驚悸與恐懼中恢復過來,失而復得的狂喜又讓他愈加激動。

  魯記的老闆已經看到了高穹的臂章,上面是他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的危機辦的標誌。他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兩位都是特殊人類,頓時急急退了兩步,匆匆轉身跑回了鋪子裡。

  “他手那麼髒,那麼黑……”高穹揉著章曉的腦袋,恨恨道,“他居然摸你!”

  “……他只是想把我扶起來,想幫我……”

  章曉一句話沒說完,高穹低頭把他吻住了。

  巷子衛生條件不過關,地面和牆角長滿了青苔。章曉方才坐在地上,背上和屁股上都沾滿了濕漉漉的碎屑。高穹初始以為他身上的濕氣都是在這裡沾上的,但摸到他汗濕的頭髮和冰冷的脖子才發現,是章曉本身在出汗。

  他心中滿是恐懼,又滿是慶幸,像是失去了珍寶,又意外重獲,縱使用這世界上所有的語言和詞句都無法表達他內心狂喜的百分之一。

  他毫無章法地吻著章曉的嘴唇,吻他的鼻尖和額頭。章曉撫著高穹的背,漸漸發現有些不對勁:自己臉上有點兒濕。

  他嚇了一跳:“高穹?”

  高穹沒聲沒息地哭了,或者說他只是抿著嘴,流了眼淚。原本是不打算讓章曉看到的,被他發現之後,高穹連頭都抬不起來,只是更緊地抱住了面前人,又羞又愧地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左右擺頭來擦眼淚。

  章曉這顆心完全軟塌了下來。他覺得無奈,覺得甜蜜,還有點兒心酸和淒楚,隨即對這位抱著流淚的高大男人生出了感激和憐惜。

  “我回來了。”他小聲在高穹耳邊說話,手指輕輕抓撓著他的頭髮,“別哭了,我回來啦。”

  高穹很嘴硬:“不是哭……因為映刻效應,所以……總之不是哭。”

  “對,都怪印刻效應。”章曉表示了肯定,“高穹同志革命意志堅定,怎麼會哭呢?”

  高穹在他肩上蹭幹了眼淚,抬頭看著章曉。

  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把自己剛剛說的話又推翻了:“不,我是哭了。不是因為映刻效應……我怕,我想你。”

  善變的男人。章曉被他的話弄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忙推了推他。

  高穹盯著他的眼睛,眷戀又親熱地吻他的眉毛。

  “我一定很愛你。”他用章曉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袁悅說我可能是瘋了,我會這樣,一定是因為很愛你。”

  章曉當然想過很多次高穹怎麼對他表白。或者在足夠浪漫的地方,或者在某個特殊的日子,又或者像原一葦一樣,直接拿著伴侶申請放在了自己面前。可無論怎麼想,都料不到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腳下滿是被污水餵養出的青苔,小吃店的排氣扇在不遠處呼呼噴氣,穿著外賣制服的年輕人拎著餐盒從店鋪走出,野貓從巷子底部輕巧跑過,追逐一隻驚慌失措的老鼠。

  但他還是高興壞了,手腳甚至不曉得怎麼放,乾脆巴在高穹身上,讓他把剛剛那兩句話再說一遍,再說許多遍。

  但高穹不幹了。他放開章曉,上下打量著他,看到他的鞋帶鬆了,彎腰蹲下給他系好。

  “回去再說。”他低頭盯著那鞋子,用心且專注地花了幾分鐘時間來繫鞋帶,好讓自己發紅髮熱的臉頰恢復常態,“大家都很想你。應主任急得鬍子都要掉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咱們悄悄回去,給他們一個驚喜。”

  對於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兩人都有一堆話要跟對方說,但現在的時間和情況都不允許。高穹告訴章曉,今天危機辦準備審訊林小樂,把文管委的哨兵和嚮導都調過去幫忙了:“秦雙雙原話是,反正文管委都不存在了,你們就過來幫幫我吧。”

  章曉和他往外走去:“那應主任要被氣壞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兩人都是一愣。

  危機辦方向忽然爆發出一股極為強大的精神體波動。那是周沙的樹蝰!

  隨著這股波動湧出來的還有許多其他人的精神體力量,章曉不熟悉,但高穹在基地里封閉訓練了幾天,他認得裡面的一些人。

  “出事了!”他連忙拽著章曉沖入魯記雲吞麵館,穿過廚房,翻牆而出。

  魯記的老闆與廚房女工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完全不敢阻攔。

  寧秋湖在大廳里等候著,他感覺到在大廳的金屬隔層外部有不少活動的精神體,但顯然他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

  他倒是不緊張。自己這條森蚺吃下了太多人的精神體,它已經增強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即便這麼多人一起上,吞噬了衛凱的布偶貓之後擁有了分裂能力的森蚺也不會落於下風。對他來說,自身存在的不確定危機遠比危機辦這些哨兵和嚮導更可怕:他想控制一下自己吞噬別人的欲望,但他的森蚺似乎已經形成了習慣,不好由自己控制了。

  因而他對誰會來對付自己充滿好奇。

  閉目一陣子之後,他聽到電梯傳來一聲輕響:叮。

  有人搭乘電梯,正從上方逐層下降,抵達此處。

  寧秋湖站了起來。電梯裡不知有什麼特殊的塗層或金屬,他察覺不到來者的身份。

  數字一個個變化,寧秋湖忽然緊張起來。

  他解釋不了自己的緊張,但森蚺的身體繃緊了,從蛇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呼嘯之聲。

  電梯終於抵達一層。“叮”的一聲之後,門緩慢打開了。

  寧秋湖忽然鬆了一口氣。

  是一個嚮導。

  但下一刻,他被一種自己無法解釋的情緒控制了,竟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袁悅從電梯裡走了出來,他的肩上停著一隻手掌大小的毛絲鼠。

  森蚺的呼嘯聲停了。它似乎是認出了毛絲鼠,又驚喜又畏懼地,轉頭看著寧秋湖。

  寧秋湖渾身僵硬,死死盯著袁悅。

  上一次見到袁悅是他和林小樂到新希望拜訪嚴謹時候的事情。現在的袁悅和那時候一樣瘦,他鼻樑上架著的眼鏡也和當時一樣,是老土陳舊的邊框款。甚至他的黑眼圈,他疲倦的、無精打采的神情也和當時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有了變化的,是他注視寧秋湖的眼神。

  毛絲鼠從他肩上落下,站定之後便開始膨脹變大,直到耳朵頂上了天花板,與森蚺平視著,發出了近似威脅的聲音。

  溫和的氣息瀰漫了整個大廳。寧秋湖站在大廳中央,腦海里那些亂鬨鬨的聲音漸漸減弱了,突突亂跳的神經得到了撫慰,平穩下來。

  袁悅沒有說話,而是專注地觀察著寧秋湖的森蚺。

  方才在秦雙雙的辦公室里他看得不太清楚,現在真正站在森蚺面前了,他才能清晰地打量。

  秦夜時曾經畫過這條森蚺,袁悅後來見過那張畫兒。秦夜時當時所看到的森蚺腦袋上有羚羊角,腹部有蠍子的前爪,但它可以說尚算正常,雖然蛇身上融合了幾種動物的特徵,但還保持著一種自然的平衡感。

  可現在的森蚺已經完全變形了。它仍舊是蛇身,但頭部已經完全不對稱,一根羚羊角還高高豎立著,但另一側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鳥頭。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突起,各種亂七八糟的動物肢體以詭異的方式嵌合在森蚺身上。

  袁悅心中驚訝,又忍不住為寧秋湖感到痛苦和難過。

  他做過變異精神體的研究,他寫過這樣的論文,但他從來都沒有想像過,寧秋湖有一天會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的精神體,那條精神的、漂亮的、強壯的森蚺,變得和他研究資料里存儲的病人照片幾乎一模一樣。

  袁悅甚至在這一瞬間就做出了判斷:寧秋湖的精神不可能正常。一個精神正常的人,他的精神體是不會出現這種怪異狀態的。

  “為什麼要殺陳宜和付滄海……”袁悅開口問,“你可能不認識付滄海……但你肯定知道陳宜的。我進入國博的第一天,第一個帶著我的人就是陳宜,我跟你提起過他。”

  袁悅閉了閉眼睛。他發現自己對於這些往事記得一清二楚。

  “來國博上班的第一天是你來接我下班的,你甚至逃課了……陳宜和我一起離開單位,你見過他的!我給你介紹過,我說這是我的前輩!”想到寧秋湖襲擊陳宜時陳宜的反應,袁悅渾身顫抖,“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寧秋湖茫然地看著他,透過那頭高大強壯的毛絲鼠。

  他看到袁悅,心裡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舒服。

  但袁悅說的這些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了,甚至可以說一點兒都想不起來。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要和袁悅相關,一切都已經從他的記憶里消失。方稚做得太乾淨,太利索——可寧秋湖又有些驚恐地察覺到,縱使記憶消失了,但反應還在。他對袁悅的感情,像是深嵌在靈魂里的條件反she,根本無需藉助任何記憶來觸發。

  觸發這些反she的條件也從來不是記憶,而是袁悅這個人本身。

  “我不知道……對不起……”他茫然地開口,但立刻又閉上了嘴巴,停頓一會兒之後才繼續,“我忘記了。”

  袁悅的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他察覺到寧秋湖的古怪。上一刻注視自己的神情是充滿歉意的,但下一刻又忽然變得冷漠起來,仿佛藏身在那個皮囊之下的,是兩個——許多個不同的魂魄。

  袁悅握緊了拳頭。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個藏有she擊機關的袖套,裡面是高濃度的麻醉針。他必須要再接近寧秋湖一點,才能有制服他的機會。

  秦雙雙說得很有道理,他想。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這樣靠近寧秋湖。

  他往前走了兩步,森蚺突然不安地扭動起來。

  寧秋湖壓下了心頭古怪的情意,因為面前就是那隻巨大的毛絲鼠,又因為沐浴在這個精神體安寧熟悉的氣息之中,那個被暫時忘記的念頭又浮浮蕩盪從腦海深處漂了起來。

  要把袁悅拉攏到自己這邊來,或者吃掉他的精神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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