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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毛絲鼠消失了,房間裡瀰漫著濃厚的白霧,細得看不見的顆粒飄落在少年和昏迷的人身上。

  “再見。”袁悅輕聲說,“你會忘記我們,好好長大。”

  少年怔怔立著,突然低聲回答:“我會記住的。”

  高穹一直想看看章曉的小時候,雖然這年紀不算小了,可還是十分稚嫩,讓他心裡頭有一種柔軟的喜歡。他溫和地揉了把少年的腦袋:“你記不住,但以後你會遇到我的……”

  少年的眼神忽的迷茫了:“我記得住,我不怕大狼……”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但是還兀自立著,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里。

  高穹和袁悅牢牢抓住章曉,沒有給他多分出一點兒悲傷的空隙。陳氏儀啟動的瞬間,他們聽到了從安全通道內傳來的奔跑之聲。

  回到保護域,警告聲震得人耳朵生疼。

  章曉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但來去匆匆,他覺得仍舊不滿足。高穹和袁悅是故意的,他知道,他們不讓他沉浸在悲傷里,只想讓他看到真相,再立刻帶他離開。

  “快走。”袁悅催促,“應主任要過來了。”

  他們三個人的手機里都是來自應長河的未接電話,足有幾十條。

  “他知道我在這裡過夜,我來應付他。”袁悅說,“你們快離開。”

  高穹立刻拉著章曉走了。

  章曉見到了真相,但還沒回過神,木木地對高穹說:“這太奇怪了……這……你看到那隻蜥蜴了嗎?它居然是融合精神體……還有袁悅,袁悅可以消除記憶?是他把我……”

  高穹轉過身把他抱在懷裡,在電梯單調的運動聲中給了他一個吻。章曉聽到了他胸膛里那個器官活潑鼓動的聲音。

  “那個小孩變成你了。”高穹低聲說,“然後你找到了我。”

  他自顧自地幸福著,把章曉緊緊圈在自己懷裡。

  袁悅在檔案室里坐下,釋放出毛絲鼠,閉上了眼睛。

  幾分鐘後,他憑著記憶畫出了那隻巨大的蜥蜴。

  根據他和秦夜時找到的信息,原本應該早就死去的醫生徐川,在白浪街事件里出現了。而徐川一直在做精神體變異和融合的實驗,他們見到的蜥蜴應該就是他的作品。

  十年前的警鈴協會已經擁有了融合的精神體,這是其一。

  袁悅放下了筆。他在想,十年之前,寧秋湖是什麼樣的。

  當時的他應該只有十八九歲,剛剛結束高考,非常年輕,但他已經成為一個足夠有名的哨兵了。當時新希望和人才規劃局都在密切活動,想把他招攬到自己這邊。

  袁悅心想:他們都不知道,那時候寧秋湖已經是警鈴協會的人了。

  他覺得茫然,又感到可怕的惆悵。自己和寧秋湖相處的這幾年竟然完全沒發現。

  十年前的白浪街事件中,從地底竄上地面並飛速接近章曉所在樓層的數股精神體力量中,有袁悅十分熟悉的亞馬遜森蚺。

  第80章 白浪街(4)

  秦雙雙能成為危機辦主任, 蔣維能升遷, 警鈴協會多年銷聲匿跡,全是因白浪街事件而得。

  白浪街事件里, 警鈴協會會長譚笑宇和高層人員全都死了, 協會名存實亡, 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

  袁悅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前前後後都想了個遍。

  自從他和嚴謹拜訪了秦雙雙,把寧秋湖的事情說透, 心裡那點兒捨不得就沒了蹤影。

  他對寧秋湖的感情很複雜, 自己沒辦法理清楚,但一想到殺了陳宜和付滄海的就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人, 心中就會湧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恐懼讓他冷靜。袁悅在紙上寫下了寧秋湖的名字, 又在名字旁添了“倖存”兩個字, 打了個圈。

  寧秋湖是白浪街事件的倖存者。

  袁悅猜想,當年在白浪街,寧秋湖使用了某種手段才得以逃脫。雖然事件中死傷的人不少,但由於警鈴協會在基地里存放的資料損毀嚴重, 所以危機辦沒有發現寧秋湖的記錄。而他當時應該還不是警鈴協會的高層, 危機辦就更加不會注意到了。

  他起身在檔案室里走來走去。原本四處堆放的資料已經被整理了大半, 整齊填在架子裡。他的毛絲鼠高高趴在一座紙山上,肥敦敦的屁股在山頂蹭來蹭去,手裡拿著一個開心果。

  “你又偷秦夜時的零食!”他小聲叱道,“那是他皇姐給的,小心被揍。”

  毛絲鼠聽若不聞。那開心果它其實也吃不著,就嗅嗅味道, 舔舔果殼,以此來贏得一些很虛幻的滿足。

  袁悅突然想起以前和寧秋湖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很喜歡用各種乾果來逗自己的毛絲鼠。

  他笑了一聲。但笑還沒停,涼意就竄上了他的頭皮,令他頭髮根都豎了起來。

  袁悅想到了那個和自己一樣可以消除記憶的嚮導。

  寧秋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是警鈴協會的人了,所以他接近自己,其實是有目的的——袁悅被自己的想法嚇找了,有些虛弱地坐在椅子上。

  他騙我,他騙了我!

  心裡頭惶惶然地轟鳴著這句話,袁悅緊緊握著拳,卻有種不知沖哪裡揮拳的無力感。

  寧秋湖或許只將他當做一個實驗體,他需要的不是袁悅這個人,不是袁悅的感情,而是袁悅精神體附帶的這種特殊能力。

  就像一座早已存在的樓房,雖然年久失修了,但模樣還在,那些快樂的記憶也還在——可突然有一天,他發現那樓是不存在的,連地基都沒有,他是被人蒙了眼睛,被許多甜蜜的故事誆騙了,以為平地里無端端地起了這樣一座漂亮的、堅固的好房子。

  袁悅呆坐片刻,又覺得不應該。因為寧秋湖對他太好、太認真了。

  兩人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兩個學校離得非常遠,袁悅也還沒有搬到寧秋湖的家裡去。人才規劃局的課程遠比新希望要繁重,兩人常常一周都見不到一次面。寧秋湖太想他了,就找各種各樣的藉口,每天晚上下課之後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地鐵去找袁悅。初冬下著冷雨,他會撐一把舊傘,邀功似的從懷裡掏出兩個用紙袋裹著的烤紅薯,獻寶一般遞給袁悅。有時候是兩個蘋果,有時候是兩包棗子,他總覺得人才規劃局的伙食比不上新希望的,說袁悅越來越瘦了,他要給他補充營養。

  寧秋湖比袁悅強大太多,因而袁悅很少有機會能進入他的精神世界,抗拒的力量太強烈了。但在倆人相處的過程里,他們確實是彼此信任的:蛇明明是鼠類的天敵,但袁悅的毛絲鼠卻從來不怕森蚺,它感覺不到來自森蚺的提防和敵意。袁悅便常常看到它趴在森蚺的腦袋上,伸展四肢,懶洋洋地曬太陽。

  在有限的幾次涉入中,雖然袁悅沒能看到寧秋湖精神世界的全貌,可是他仍舊察覺到,寧秋湖是不抗拒自己的。寧秋湖的精神世界是一片雨林。在那片巨大的、無邊無垠的森林之中,所有的植物都溫柔地匍匐在自己腳下,風雨在遙遠的高空之上,裹挾著砂礫的風暴在雨林之外,而袁悅站在溫柔的溪水之中,明白自己是被此處的主人保護和愛著的。

  袁悅越想越糊塗了。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準確的,是自己以往的感受,還是現在所見到聽到的一切事情。

  毛絲鼠唧地一聲輕叫,把他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

  不管哪一個才是準確的,自己對寧秋湖已然充滿恐懼和不解,這才是事實。

  他的毛絲鼠察覺到他的不安,終於耗盡了自己對開心果的興趣,把那枚咧殼大笑的乾果隨手一扔,便從紙山上跳了下來。

  在毛絲鼠化為輕霧潛入他身體的瞬間,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應長河的來電。

  袁悅心虛地把手機放在一旁,看不到聽不到,就當做自己暫時沒看到沒聽到。

  手機的震動停了。袁悅呆看那手機片刻,忽然聽到了電梯的響聲。

  然後便有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沖檔案室奔了過來。

  第二天,章曉、高穹和袁悅直面了來自應長河的狂風暴雨。

  應長河聽了章曉的話,其實態度已經有些軟了,可轉頭看到袁悅,又是一陣急火攻心:“高穹和章曉一起去,我理解,畢竟用陳氏儀的時候要哨兵共同行動。可是袁悅,你去幹什麼啊?!”

  袁悅不好說自己當時有點兒被這兩人脅迫的性質,抬起頭,沖應長河神秘地點了點頭。

  “我發現了重要情報。”

  應長河看著章曉:“章曉也說他發現了重要情報。”

  章曉:“就是那條蜥蜴,融合精神體。”

  袁悅猶豫片刻:“我這個發現,不能在這裡說。”

  應長河冷笑:“那你要在哪裡說?我們找個地方密談?”

  袁悅:“我也不能跟你說。”

  應長河驚訝道:“那你跟誰說?”

  袁悅:“秦雙雙。”

  最後袁悅是被應長河打出去的。應長河說他胳膊往外拐了,文管委留不住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袁悅一直到坐上前往危機辦的車才慢慢回味過來,應長河這話古里古怪的,聽起來是相當的不對勁。

  誰都不知道袁悅跟秦雙雙說了什麼,袁悅回來也不講,只是好像愈加沉默了,每天都低著頭往本館的馬師傅那邊跑。譚越等人下周就要來了,他得做很多工作。

  秦夜時果然再次被安排去參加安保,和他一起被列入名單里的還有周沙。章曉把譚越來的時間和自己轉移的時間一對,暫且放下心來:雖然都是下周,但譚越來訪的第二天,他才要隨著陳氏儀轉移。

  秦夜時和袁悅頓時變得很難見面。他和周沙被安排去上一些簡單的培訓課程,熟悉和了解整個安保的流程。秦夜時對周沙的恐懼與日俱增,每每見到袁悅都要和他添油加醋地說上半天:“太可怕了,她那條蛇現在更大了,動不動就放出來!”

  雖然兩人工作的地方都在本館裡頭,但七拐八彎的,隔得比較遠。秦夜時知道袁悅現在態度軟和了,自己臉皮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厚,每天下課都要到馬師傅那邊等袁悅。他又怕袁悅會因為不好意思進而更討厭自己,頭一回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體諒別人。

  只是他的圓滑還顯得笨拙。

  “你誤會了,不是我找他。是我們單位的應主任找袁悅。”秦夜時一臉嚴肅地對經過自己身邊的人說。

  袁悅見他這樣亂說了幾次,忍不住勸他:“你就直說是你在等我,沒人會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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