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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夜時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個吃驚之餘又帶著點兒沮喪的表情:“不……我是怕他們笑你。”

  袁悅走了幾步才回味過這句話來,臉上那種戲謔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小秦到底喜歡我什麼呢?他想了又想。

  在秦夜時人生頭一回笨拙的圓滑里,袁悅也頭一回開始認真思考秦夜時究竟對自己是什麼想法。

  本館那頭熱火朝天地培訓和開會,高穹因為和章曉一起被扣了三個月工資,陳氏儀又不能使用,沒了外勤補貼,原本就沒剩多少的工作熱情幾乎降為了零,整日在單位里和章曉湊在一起看閒書和小電影。無所事事地過了幾天,終於等來了秦雙雙的通知。

  在他正式進入危機辦之前,秦雙雙決定親自給他進行培訓,這個被危機辦的人戲稱為“拷問”的培訓,讓高穹好奇,也讓他忐忑。

  原一葦在危機辦樓下等他,見他一個人過來,好奇問道:“章曉呢?”

  “在單位看家。”高穹言簡意賅。

  “他不來我就得上陣了。”原一葦說。

  高穹:“啥意思?”

  原一葦神秘地笑笑,帶他上了頂樓,穿過走廊,走進一個寬大的房間。

  高穹站在房間門口,有種恍惚之感。

  這地方和通天塔頂樓存放陳氏儀的那個房間有一些相似,讓他想起了梁君子。

  只是這兒的陳設更加簡單,圓形的房間中央,只孤零零地放著一張躺椅。

  秦雙雙已經在裡面等待他了。她站在躺椅邊上,拍了拍椅子:“過來躺下。”

  原一葦沒有離開,他釋放出了自己的蜘蛛,無數隻小蜘蛛從地面攀爬到房間頂部,開始吐絲結網。高穹躺在躺椅上,秦雙雙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和他一樣盯著結網的小蜘蛛。

  蜘蛛們訓練有素,很快就在天花板上織就了一面巨大的、垂絲的幕布。

  房間裡光線柔和,蛛網上閃著星點的光。高穹饒有興味地看著,心想應該也讓章曉瞧瞧,他喜歡這種怪裡怪氣的東西。

  “拷問”是怎麼進行的,他一點兒都不知道,於是眼睛眨得飛快,不敢閉上。

  一隻巴掌大的小黃雞噗地落在他肚子上,抖抖小雞翅,磨磨小雞嘴,認真地打起了瞌睡。

  高穹第一次看到秦雙雙的精神體,心裡忍不住又想:章曉要是看得到就好了,他喜歡這種小而蠢的東西。

  “開始了啊。”

  頭頂傳來聲音,高穹點了點頭:“我要做什麼嗎?”

  話音剛落,他肚子上的小黃雞忽然開始奮力地拍打小翅膀,細小的雞毛從翅膀底下一片片地飄出來,無聲無息地潛入了高穹的身體裡。

  ——這個動作太蠢了!

  高穹忍不住在心裡大笑,隨即卻頭皮一麻,忍不住發出了嘶啞的呻吟:有人正在強行突入他的精神世界。

  秦雙雙之所以要讓原一葦留下,是怕會發生自己難以控制的事情。高穹是一個來自“彼處”的特殊人類,而且十分厲害,她沒有跟他實打實地斗過,不清楚對方的斤兩。

  在她試圖侵入高穹的精神世界時,她確實遭到了強烈的抵抗。

  “放輕鬆。”秦雙雙輕聲說,“信任我。”

  她閉上了眼睛,感覺腳底下沒有依憑,像是踏在虛空里。身周一片漆黑,但她聽到了海浪聲和風聲。她其實已經站在高穹的雪原上了,但高穹在拒絕她,所以她什麼都瞧不見。

  秦雙雙並不敢輕易地移動。對於一個嚮導來說,陌生哨兵的精神世界無異於一個巨大的、詭譎的陷阱,有的哨兵想法太多,嚮導想要抵達深處,甚至必須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奔跑十幾個小時。

  她不知道高穹這裡是什麼樣的,但似乎很冷。

  “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吧?”秦雙雙自顧自地說,“你最喜歡的水果是什麼?”

  黑暗之中飄來了特殊的香氣,先是蘋果,然後是橙子,最後猶猶豫豫地,還摻雜了一些芒果的氣味。

  “最喜歡的食物呢?”

  這回味道就複雜了,各類食物的香味一個接一個,全無間斷地湧出來。秦雙雙不習慣芹菜肉包子,她忍不住捏緊了鼻子。

  “喜歡看書嗎?”

  周圍頓時變得更冷,不客氣的寒風呼呼刮著。

  她每問一個問題,周圍的黑暗似乎就減少一分。高穹的敵意在漸漸消退,秦雙雙能感覺到。

  “你最討厭的地方是哪裡?”

  黑暗之中沒有回答,秦雙雙左右張望,最後發現遠處的高空之中,隱隱閃現著光點。

  她想起了高穹所說的通天塔。

  那建築似乎非常高,被雲層遮蓋了的強光只能透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光線,尖端是幾個巨大的探照燈,一刻不停地在通天塔的頂部旋轉著,冷漠地映照周圍的一切。

  看到了通天塔的燈光,秦雙雙忽然明白自己在哪裡了。

  “……雪真厚啊。”她溫柔地說,“高穹,你冷不冷。”

  黑暗涌動了片刻,忽然像被風吹開一樣慢慢散去了。秦雙雙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貧瘠的雪原之上,冰冷的海洋在遠處發出轟轟巨響,而在更遠的地方,通天塔高高聳立著,像是一枚粗大的、慘白的針,深深扎在這片大陸之上。

  高穹站在陸地與海的交界處,冷冰冰地盯著她。

  秦雙雙無法再往前了,有什麼柔軟但厚實的東西擋在她前面,她可以看到高穹和通天塔,可是沒辦法靠近。雪層非常非常厚,但她看到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腳印。腳印從自己站立的方向往高穹所在之處延伸。這是另一個人留下的痕跡,他比自己走得遠,因為高穹允許他深入地靠近。

  秦雙雙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像是囈語:“章曉……你一定很愛章曉。”

  高穹離她很遠,但傳來的聲音是清晰的:“你讓我覺得不舒服。我很頭疼。我沒有允許你這樣粗暴地進來。我不喜歡你。”

  “對不起。”秦雙雙笑道,“工作需要。”

  她有些焦急。這個地方太荒蕪了,除了通天塔之外,她什麼都抓不到。高穹把一切都隱藏得很好,這是一種抗拒,也是一種保護。

  秦雙雙突然話鋒一轉,飛快地問了一句:“你感到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

  高穹還在想著章曉的事情,她問得突然,他不由得一愣。

  而掩飾已經來不及了。對於進入自己精神世界的嚮導來說,哨兵的每一次精神波動,都仿佛將自己的秘密完全袒露在嚮導面前。

  秦雙雙腳旁的雪層融化了,一副眼鏡從厚厚的雪中露出來。

  她有些吃驚,彎腰要去撿。

  在手指觸碰到眼鏡的瞬間,秦雙雙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悔恨和遺憾。這是高穹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悔意,它像一個枷鎖,又像一個保護罩——枷鎖加在高穹身上,而保護罩卻周密地守衛著這副鏡片已經碎裂的框架眼鏡。

  “別碰它!!!”

  秦雙雙的手指一抖,尖銳的、有如風刺的氣流從四面八方同時朝她襲來。

  她連忙抬頭,屬於自己精神體的溫暖氣息正縈繞在自己身邊。

  大海涌動著漲上來了。高穹站在海水之中。而他身後,海浪已經高高躍起,如大廈傾倒一般,瘋狂地沖秦雙雙壓下來。

  秦雙雙立刻脫離雪原,滿頭是汗,差點跌坐在地上。

  原一葦扶著她,發現她的手心冷且cháo濕。

  “可以了,多謝。”秦雙雙推開他,勉強站直。她的小黃雞在地上撲騰,羽毛全都亂了,可憐兮兮地唧唧叫著。

  高穹從躺椅上坐起來,深呼吸以平靜下來。

  天花板上的小蜘蛛們已經消失了,那片巨大的蛛網幕布也損壞了大部分。恐狼掙起渾身毛髮,咧出尖銳牙齒,正以戒備之姿立在躺椅上,盯著秦雙雙。

  原一葦並不知道秦雙雙觸碰到了什麼。但就在片刻之前,充沛的輕霧於瞬息間從高穹身上騰起,恐狼化為憤怒的狂風,撲卷到天花板上,甚至裹著秦雙雙,要將她捲起來。

  “高穹,你怎麼樣?”原一葦小心地問。

  蜘蛛消失之後,他精神體的力量便化為輕霧瀰漫在房間之中,高穹很適應原一葦的精神體,所以他的恐狼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

  “對不起。”他生硬地跟秦雙雙道歉,“如果不行的話,我們可以再來一遍。”

  秦雙雙覺得沒必要了,她已經抓住了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那是誰的眼鏡?”

  高穹猶豫片刻:“我的……恩人。”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恩人的事情嗎?”秦雙雙低聲問,“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不回答。但這對你來說很重要,我需要一些判斷的依據。”

  高穹遲疑了,但仍舊艱難開口:“我,我對他不夠好。他幫了我很多很多,但我打了他,他眼睛受傷了。我們分別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沒好。”

  秦雙雙點點頭:“好。”

  高穹一愣:“好什麼?”

  “你通過拷問了。”她笑著說,“收拾收拾就走吧,下周還有別的培訓內容。”

  高穹滿頭霧水:“這樣就算通過了嗎?”

  “是的。”秦雙雙笑道,“雖然不容易看出來,但你這個人其實挺善良的。”

  高穹:“……”

  原一葦帶他離開,高穹仍舊雲裡霧裡:“很奇怪,我不理解她的話。”

  原一葦讓他坐在休息室里,給他泡了一杯速溶的咖啡,然後坐在高穹面前,是一副要跟他解釋的姿態。

  在危機辦期間,原一葦和高穹會組成臨時搭檔共同行動。因而秦雙雙在徵得高穹的同意之後,告訴了原一葦高穹的來歷。

  “我猜,雙雙她要親自給你執行‘拷問’程序有兩個目的,一是看你到底是不是說真話,是不是真的從別的地方來的,二是看你心裡有沒有強烈的憤怒和遺憾。”

  通天塔的出現讓秦雙雙確認了高穹的來歷是真實的。在高穹的精神世界裡,他對通天塔的感情很複雜:雖然是最討厭的地方,但是他仍舊讓它在雪原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而通天塔的整體造型是真實的。人的記憶難以被製造出來,它是依靠經歷而存在的。如果沒有在通天塔生活過,沒有見過真實的通天塔,高穹無法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臆造出不存在但又如此具有真實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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