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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陸之後,坐在休息室里等莊敘時,李善情先看了莊敘的跳傘錄像。

  莊敘的錄像沒有選擇錄自己,錄的是第一視角的向下自由落體,可能是為了讓李善情更好地代入。

  大約有九十秒鐘,大海和陸地好像無限快速地朝李善情接近,因為風聲很大,加速度帶來的有力量的風仿佛撲面而來。讓李善情真的有了一種由於情感而產生的感受上的聯結,他的心很快地跳動起來,感到自己也經歷了一場萬分刺激的跳傘,實現一項做不到的願望。這是莊敘為他做的。

  看完視頻,李善情有些茫然,閱讀了自己寫的那一條語言幼稚的心愿,「希望莊敘去跳傘,我在旁邊看」。他在將此已完成的選項划去,突然之間覺得這張清單有些可悲,十九歲時美好夢幻的設想,現在去做,卻不是很吉祥。

  他想自己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好好和莊敘戀愛呢?那時那麼不珍惜,萬一莊敘在他們分手的時候愛上了一個更正常的人該怎麼辦?

  又想他一定要活下去,莊敘是他的,他不能給莊敘一點逃離他的機會。

  還沒有想清楚,李善情忽然接到了方聽寒的電話。

  「善情,」方聽寒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剛才我有個大學同學給我打電話,他現在在一家媒體工作,突然問我你身體的情況,說外面有些謠傳,我該怎麼說?」

  「你告訴他我一切都很好,」李善情冷靜地安撫了他幾句,承諾,「其他我會聯繫公關。」

  他沒什麼繼續思考風花雪月的心情,先和兩個在媒體工作的朋友通了信,了解情況。李善情工作的時候情緒很穩定,知曉自己的病情的消息稍有泄露後,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做了早期治療申請,進出醫院總不能完全保密,他有心理準備。

  給公關公司打了個電話,又掛下之後,莊敘恰好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他問李善情:「怎麼樣?」

  「跳傘嚇人嗎?」李善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

  莊敘搖搖頭,李善情忍不住說他:「莊敘,你這個人怎麼根本沒有害怕的事情,一點都不好玩。難道你什麼都不怕嗎?」

  莊敘便垂下眼睛,他的手先是碰在李善情頭頂,像撫摸一隻小動物,又滑到臉上,指尖冰涼,李善情看到他的眼神,心裡出現一陣刺痛,他馬上對自己的問題後悔,希望莊敘不要回答。

  但莊敘還是回答了,說:「不用這麼說。我有怕的事。」

  唯一幸好的,莊敘也沒有接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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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TOT

  第48章 坐渡輪出發去畢業旅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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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坐渡輪出發去畢業旅行(一)

  坐過山車的感覺,像莊敘二十一歲時第一次降落在番城的機場,乘某人開的車一路狂飆,沖向番城的知名沙灘。

  音響里放吵鬧的搖滾樂,印著大學校名的衛衣松松垮垮掛在身上,李善情興沖沖為莊敘介紹這座新城市的一切,天氣、濕度、經濟、人文,白皙的臉頰,良好的氣色,好像李善情的人生至此才恰要開始。

  跳傘的感覺是父親去世後,莊敘每一次升空與下墜:

  乘坐增壓艙飛機,莊敘和戴著降噪耳機、緊張地抓住他的手、卻要在語音里說「小莊,你害怕就別跳了」的人一起,離開地球的表層土壤,升往空中——這代表據稱是不符合莊敘年齡的事業極度閃耀與成功,代表每一份重要合同,旁人顯而易見的尊重與討好,集團財務報表,來自實驗室的捷報,產品上市的批文,病患和被資助人的感謝。

  和教練一起跳下飛機,面朝陸地和太平洋自由下落——代表莊敘十九歲在學校接到周開齊打來的電話。周開齊說「莊敘,莊敘」。莊敘,快來醫院。你爸爸出了車禍。

  代表二十一歲,在好不容易從繁忙中空出的一個下午,他陪母親複查,得知母親肝癌復發的一刻;代表二十二歲生日的第二天,李善情在電話里含糊地和他說分手。

  代表無法改變地愛上一個虛弱卻熱愛自由的人後,對方離開莊敘的每一個時刻。

  若生命分成好和壞兩個部分,莊敘得到的好壞很極端,找不到中間值。

  三月五號,莊敘從李善情家出發,先去利城,帶上周思嵐和另幾名下屬。

  前一夜,李善情腰後本便不明顯的穿刺針孔已經完全褪去,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上沒有了印痕,所以莊敘留下了一個。

  在李善情身上留吻痕,像在很薄的宣紙上作畫,十分容易就有顏色。如果李善情沒用緩釋艙里的止痛藥,他會說痛,有點不高興,如果用了,便會抬手揉莊敘的頭髮,問他是不是晚上沒吃飯,讓他用力。

  當然,有過前車之鑑後,莊敘已不會真正用力。

  送莊敘上飛機的路上,李善情起初不說話,板著一張臉,車開進停機坪,他又靠到莊敘身上來,傷感地問:「你還會每天聯繫我嗎?會不會每天不停回我消息?」

  李善情的身體瘦得已近嶙峋,臉仍精美得不可思議,作出難得一見的祈求表情,也讓人很難忍心拒絕。莊敘說「會」之後,他又突然問:「你回濱港之後不要睡覺了好嗎?」

  問完大概是發現這要求過分,自己也不再說話,過了幾秒鐘,看莊敘沒下車,李善情才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再來陪我?我們的戀愛清單只完成了幾項。」

  「很快。」莊敘告訴他。

  李善情拖拉地說「那好吧」,趴在車窗,看莊敘走上舷梯,一副眼巴巴又依依不捨的模樣,盯得莊敘想要放棄一切,下飛機回他身旁。

  然而莊敘真的想往回走,回頭又看車窗正慢慢升起,李善情垂下眼,已經開始拿著手機打電話。

  莊敘先到利城,而後回濱港,回程的飛機上,發現李善情和他最早的投資人威爾一起,接受了一個新的訪談,談到公司的上市計劃進度,與坊間流傳的他的病情。

  李善情說:「哮喘好像不算罕見病吧?」避輕就重而理直氣壯。

  威爾則盛讚李善情是他有史以來最值得的一筆投資,最成功的一次冒險。

  他談起在孵化器聽李善情路演時,自己也是質疑李善情的人之一,當時和關係要好的投資人、教授都不認可NoaLume的概念,都認為李善情是一個徹底的投機主義者,後來卻改變了看法,發覺李善情是個好孩子。

  在訪談中,李善情將自己打理得完美無缺,把蒼白乾燥的嘴唇,發青的黑眼圈,遮得嚴嚴實實,聽到威爾說「好孩子」,露出了曖昧的笑容。莊敘承認即使是知情的自己,也無法從李善情的臉上發現他生病的端倪。

  看完視頻,他又看了一眼手機里,李善情不久前發來的消息。李善情給他發:「我好想你。」還有:「莊敘,晚上不做我就睡不著。」

  一落地回家,李善情迫不及待給莊敘來打電話,讓莊敘聽他在那頭的動作。他說自己以前這麼做過很多次,沙啞又輕飄飄地說「覺得變態也忍一忍」。莊敘聽到李善情掛電話之後,才去淋浴洗澡,收拾行李。

  回到濱港,莊敘住回和母親的房子。這是濱港最潮濕的季節,莊敘十幾歲來到這裡的時候,第一次親眼看到在極潮的天氣,鏡子能凝結出水汽,鏡面上全是霧和條條水印。

  隨著濕度陡升,莊敘也回到日常繁忙的工作中,仿佛和李善情在番城的二十來天是場痛苦而幸福的夢,而被層層疊疊下屬環繞,開會,簽字,去工廠和實驗室才是現實。

  他在周思嵐給他的邀請函里挑選了幾封。久違地出現在社交場合,莊敘得不到一秒空閒,熟與不熟的人人過來攀談,問他怎麼在利城待了那麼久,是否會有什麼大動作。

  莊敘的夜晚和李善情恰好顛倒,結束了晚間社交活動或者加班後,他們會打電話。莊敘儘量按照李善情所說的不睡,只是人體所限,做不到二十四小時清醒。但如果熬到兩三點莊敘還回消息,李善情便又突然生氣,打來電話罵莊敘太笨。

  「我要做去治療了,」李善情有時候會對莊敘透露,「最近隨訪暫時沒有壞消息,不過明天又要受罪了。」

  「我對病的治療有點新的看法,」他也會含蓄而自得這樣說,「取決於它究竟是什麼病。」

  其實莊敘已經大概率確認了李善情的病症,李善情應該也知道莊敘知道,兩人保持了一種微妙的狀態,是因莊敘覺得,似乎不說破會讓李善情感到更加安全,那麼他便不說。

  三月中旬,父母到番城看他的那幾天,李善情情緒有些起伏,將治療、新開始的靜脈注射全都改到了早上,收穫一整天的副作用。

  面對父母的關愛,以及他們幸福地談論著幾年後退休了舉家搬來番城陪李善情的計劃,李善情覺得煎熬,數次想要坦白,又不想讓他們知道太多,最後只好以各種莫名其妙的辦法,在電話中折磨莊敘。

  父母出發去東部旅遊之後,李善情做了第二次腰部穿刺注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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