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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克制著不去細問,而李善情自己則一字不提,仿佛這對李善情來說是個一旦觸及,就會引發大災禍的危險話題。

  只有在某天,李善情接到父母的父母電話,說月中要來番城看他時,才把莊敘劃到了知情者的位置,趁瑪麗不在客廳,對莊敘抱怨:「我真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說,等他們來了,我吃藥就必須得更小心了。」

  「而且你月中都回濱港了,誰還能來幫我搪塞他們?」李善情抱著腿坐在沙發,斜倚在莊敘身上,抱怨,「我只能靠自己做個堅強的人!」

  他如今和莊敘在一起時,有時卸下在外的面具,變回以前話很多的李善情。但當莊敘對他說:「我可以協調工作,再多待一周。」李善情又抬起頭,露出微微吃驚又平靜的模樣,對莊敘說:「不用了,小莊,你這麼不務正業了,公司怎麼辦?」

  莊敘不說話,李善情便笑嘻嘻地歪了歪頭:「李總就不一定會為了你在濱港待一個半月哦。」

  莊敘看到他嘴唇上新咬出的傷口,裂開了一小條裂縫,血很快不明顯地滲出來。

  李善情大概也察覺到痛,收起笑容,靠回莊敘肩頭,說:「而且你半夜開電話會議真的好吵,煩都煩死了。」

  李善情最近常常故意說些半真半假的傷人的話,說完又伸出手,牢牢扣住莊敘的手腕,仿若在用行為道歉。實際上這類言論很難傷害到莊敘。任何人來旁觀,都會覺得李善情做這些事,說這些話,疊加起來只會顯得可憐。

  李善情見莊敘不說話,便四處張望一番,將莊敘拽著上樓,跌進臥室,裝作他仍然是一個不算健康但也沒有性命之虞的漂亮玩偶,需要莊敘每天定時親自為他擦拭零件,不時以潤滑油保養,再上好發條。

  不過莊敘沒有再堅持要在番城多待,因第二代的SyncPulse處在研發的關鍵節點,莊敘有自己額外的要求,每天凌晨都要向濱港的實驗室了解進度,三月回幾天濱港,確實有必要。

  在不讓情感影響工作的方面,李善情年紀比莊敘小,倒是比莊敘清醒。

  莊敘原本打算在二月底去遊樂園,周四出發,他們可以在利城過夜。但李善情聽過莊敘的計劃,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一口否決了,說自己周五得去做治療。

  周五,李善情消失了一整天,傍晚大約六點,他給莊敘發了消息,說「我治療得很好,不過今晚不要等我」。

  到晚上十點時,他又給莊敘打了一個視頻電話,莊敘聽到他虛弱的聲音,和晃來晃去的蒼白的臉。

  李善情似乎不想讓莊敘看到他所在的環境,所以臉朝鏡頭,湊得很近,嘴唇一張一合,說:「小莊,我有點起不來,在這兒睡一覺,明天早上再回來。」

  「怕你懷疑我和助理在一起,」李善情又開玩笑一般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鮮紅色的口腔的黏膜,靈活的舌尖,「就打個視頻來給你報備。」

  掛下視頻,李善情一直沒有回來,莊敘便工作了一整晚,只在清晨時稍睡了一段時間。

  在這期間,莊敘沒有睡熟,忽而聽到一陣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動靜,他就醒了。走下樓,天色蒙亮,玄關的淺灰色地磚散發著一種朦朧的光芒。

  李善情坐在輪椅中,肩上披著一條駝色的蓋毯,攏在胸口。他的生活助理站在後方,為他推著輪椅,慢慢往前走。

  李善情聽見樓梯的動靜,感受到視線,抬起眼睛,眼神和莊敘的對在一起。他微微一愣,笑著對莊敘說:「早安。」

  三天後,他們前往利城。

  在莊敘來了番城之後,李善情只能擠出工作時間做治療,沒空做遊樂園的功課。對於這個遊樂園,他只在剛來番城的時候了解過,也曾動過想前去的心,不過最終考慮到身體情況,沒有成行。

  好在莊敘已將一切安排好,中午十二點,他們在遊樂園附近的機場落地,有司機送他們前往。

  李善情坐在車裡,遠遠看到遊樂園的招牌,聽莊敘告訴他,這一冒險遊樂園中,有哪些刺激的項目,莊敘問:「你想我去玩哪項?」

  李善情仔細篩選後,挑了幾項,莊敘說好。

  上周李善情對一項針對基因突變的治療的早期申請通過了,在周五安排首次注射。

  給藥是腰椎穿刺注射,創口並不大,醫生說觀察兩三個小時便可回家。沒想到的是李善情的反應比預計中大,起初低燒頭疼,後來腰疼得無力起身,留在醫院繼續觀察,半宿沒睡,早晨好些了,才硬著頭皮回家。

  不知莊敘是自行醒來,還是聽見樓下的動靜被吵到,李善情剛進門沒多久,他便出現在樓梯上。他穿著睡衣,或許是李善情受了一夜身體痛苦的折磨,看到健康完好的莊敘,就像看到了早上的晨光,看到一種清醒的夢幻。

  在搖擺和恍惚之中,李善情看著莊敘,覺得原來美妙的生命能夠更美妙,更值得留戀和難以拋卻,衝動想撕毀自己的遺書,永遠和莊敘在這裡生活下去,也知道這樣太意氣用事,太不尊重現實。

  這幾天來,李善情總在等待莊敘問自己,莊敘始終不問,反而讓李善情感到有些煎熬。他懷疑莊敘猜到了,只是不說。

  這天太陽很大,李善情戴上了防曬帽、口罩和墨鏡,把自己裹得很嚴實。

  因李善情公司的反對者依然不少,出現在遊樂園這類公眾場合,莊敘怕有安全隱患,還是帶了兩名保鏢,又有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帶路,陣仗大到有些人經過李善情時會側目,以為他是什麼明星。

  莊敘先去李善情選的第一項過山車,李善情坐在湖邊廣場的椅子上看,用手機錄了幾個視頻,這過山車一看便很刺激,乘客集體驚叫陣陣,因為太遠了,李善情沒有發現莊敘,也不知道莊敘有沒有跟著大家在叫,只是看得很羨慕。

  等了一段時間,莊敘就出現了。李善情立刻招手,問他:「坐過山車是什麼感覺?快告訴我」

  莊敘臉上沒什麼表情,對他說:「像開敞篷車在山道上超速行駛吧。」

  他形容得太理性又具體,讓人覺得無聊,李善情又說:「你在哪裡?我錄了幾個視頻,都沒有找到你。」

  莊敘在李善情身邊坐下,拿著李善情的手機,仔細看他拍的視頻。

  李善情側過臉去看,隔著茶色的墨鏡鏡片,發現莊敘的頭髮被風吹亂了一點,連睫毛都變得凌亂,李善情看到他耳朵前面,靠近頭髮的地方有一粒很小的痣。莊敘看得很認真,在其中一個視頻找到了自己,按了暫停,放大指給李善情看。

  李善情發現莊敘身邊的人都揮手大叫,而莊敘就只是坐在那裡,似乎也沒有什麼參與感,好像在全天下最快樂的地方嚼蠟,他覺得莊敘在被十九歲時自己折磨,忽然之間良心發現,關心地說:「好吧,反正已經坐了一項了,不好玩我們就走吧。」

  「還好,」莊敘對他說,「如果你能玩,你應該會喜歡。」

  李善情愣了一下,倒要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會喜歡?」

  「你以前不是每次都到機場接我回去的路上,都在高速上偷偷超速?」莊敘眼裡忽然有些笑意,說,「還讓我幫你留意警車。」

  「……我那個叫合理加速,沒有超出最高限度的,」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李善情馬上為自己辯解,見莊敘一臉坦然,忍不住反過去指責,「而且我超速的時候你不說,默默記下現在拿出來講,當時怎麼不報警?」

  莊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便說說,你不用這麼敏感。」李善情很罕見地沒說過他,最後嘟噥:「不聽話的人容易被拋棄喔。」

  「被誰?」莊敘轉過頭問他。

  李善情被莊敘現在的大膽嚇到,只好說:「你很聽話。我沒有說你。」

  莊敘沒有回應,問保鏢要水喝。

  李善情看著他喝水,也口渴了,把水瓶搶過來自己喝,喝完之後還給他,然後低下頭,截了一張視頻中的圖。將莊敘單獨截取了出來,存在相冊里。雖然也不知道如果說真的要處理,這樣的電子遺產可以留給誰。

  誰才會對這樣很糊的一張坐過山車都很冷漠的莊敘照片,像李善情一樣不嫌棄,一樣倍感珍惜。莊敘自己想要嗎?

  李善情不想繼續在這個充滿音樂的遊樂園,等待莊敘玩他不能玩的刺激項目,所以他們離開了。回到了李善情在利城的房子裡,打算第二天飛回番城,然後去海灣跳傘。

  晚上莊敘本來好像不準備和李善情進行太累的運動,說不清是誰先起的頭,最後又沒有完全忍住,把李善情弄得濕漉漉的,導致他第二天起不來,來到跳傘中心,已是下午。

  李善情決定和莊敘一起坐飛機上去,但是當一萬八千尺的高空,艙門打開的時候,他懷疑自己的選擇可能是錯誤的,因為他覺得太高了,潛在的危險讓他的心臟不太舒服。

  莊敘還是沒有什麼外在表現,李善情看不出他在緊張,只看到他護目鏡的反光。教練把兩個人綁在一起,莊敘比了個手勢,他們便往下跳,李善情坐在機艙里,看到門外的一片藍色海灣,教練和莊敘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很快變成一張白色的降落傘,心裡又緊張,又有一種不安,戴著降噪的耳機,俯瞰番城清空的雲和陸地,進行了一陣子焦灼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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