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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簌——」

  周二炎熱的午後,新大體院的室內箭館隔絕了熱氣,只有一支支箭矢劃開沉寂,發出凜冽而清脆的破空聲。

  廖以辰側身而立,雙腿分跨在起射線上,從身側的箭壺裡抽出最後一支箭,推弓搭弦,42磅的弓被緩緩拉開,背部和手臂的肌肉蓄足力,呈現出一個標準的靠位。

  下一秒,響片脆鳴,箭脫弓飛出,穩穩釘在靶心。

  十環收黃!

  手裡的弓被平衡杆墜著往下畫了一個半圓,又被護弓繩頓住,被廖以辰穩穩握在手心。

  按時完成訓練,他走到弓架前放下弓,一樣樣卸下身上穿戴的設備,分門別類地收好,往休息室走。

  大一的體育選修上周剛剛結束選課,他這學期選了游泳,一項很適合夏天的運動。

  第一節課就在20分鐘後,廖以辰打開自己的儲物櫃,點亮手機看了眼時間,足夠他從箭館走到游泳館。

  正準備拉上包離開,擱在柜子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廖以辰手上一顫,「啪」的一聲,包里的藍皮速寫本掉到了地上,磁吸扣鬆開,頁面攤開到書籤繩分隔的那一頁。

  頁面上,黑色線條勾勒出一個倚靠在汽車座椅里熟睡的男人,男人微闔雙眼,眉心輕蹙,頭輕輕地偏向一側,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就像一株飽滿成熟的植物,含著一彎葳蕤生香的欲色。

  身側,貼著柜子鐵皮層板的手機源源不斷地發出刺耳的噪音。

  廖以辰皺眉,瞥了眼響動不停的手機,抓起來摁下了接聽。

  「喂,在哪?今晚出來聚聚。」聽筒里傳來姜懷榮的聲音,伴著嘈雜的遊戲音效,有些炸耳朵。

  廖以辰開了免提把手機重新扔回櫃板上,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速寫本,語調冷淡,「不來。」

  「嘿你小子,都多久沒出來聚聚了,都快忘了兄弟我了。」姜懷榮語調賤兮兮的,「上回在酒吧才待了一會兒你就跑路,到現在我都沒問你呢,幹嘛去了你,玩個遊戲還耍賴。」

  廖以辰撫平紙頁上的褶皺,含糊著應付,「最近忙,過兩天我約你。」

  「最好是。」姜懷榮頓了頓,「對了,那個叫LiLi的主播,你把他怎麼了?」

  廖以辰聽到這才停下了手下的動作,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畫上男人的眼角,「怎麼回事?」

  「嘖,你之前不是找我要他信息嗎,我就打了一眼,覺得他直播挺有意思,還給他刷禮物來著。結果這連著兩個多月沒直播了,他粉絲都炸鍋了。」姜懷榮一副打聽八卦的語氣,「怎麼著,這小主播得罪過你啊?你找人把他封殺了?」

  姜懷榮他老爹是開娛樂公司的,早些年來找廖澤仁拉了投資,現在生意做大了,這麼一個小直播平台當個玩意兒似的扔給姜懷榮管著。

  「我沒那麼閒。」廖以辰冷聲回答。

  姜懷榮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事不關己的冷漠腔調,「嘖」了一聲繼續道:「對了,你之前提醒我注意那個李副總,媽的這老小子果然不是個東西,背著我搞灰色制度,潛規則了好幾個平台主播,今天上午我和他攤牌,這玩意兒還不認,不過證據確鑿,後面就等著走司法程序了,我弄不死丫的。」

  「嗯。」廖以辰若有所思地應了聲,背上包往外走。姜懷榮在電話那頭又扯了兩句,見約人沒戲,掛斷了電話。

  到達游泳館的時間比預計的晚了幾分鐘,換好泳褲出來的時候,班級隊伍已經在泳道邊集合,廖以辰向老師舉手示意,得到同意後,走到了隊伍的最後一排。

  「是你啊。」身邊響起一道聲音。

  廖以辰轉頭,微微愣住,視野里是一張和許琛有幾分相像的臉。

  許珏。

  廖以辰腦海里浮現出對方的名字。

  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是在初一那年剛開學的家長會上。

  那時譚雪銳和廖澤仁已經離婚一年多,恰巧那一天誰都沒空,譚雪銳要趕去外地,在電話里和臨時有事無法赴約的廖澤仁吵了起來,吵到最後的結果,是讓家裡的保姆為他辦理入學手續。

  而那天陪同在許珏身邊的,是二十四歲的許琛。

  「我認識你。」回憶轉瞬逝過,眼前的男生微偏著頭繼續和他搭話,「那天在球場,我見過你打球,你是叫…」

  「廖以辰。」廖以辰適時地接話,「我也認識你。你可能不記得,我們是初中校友。」

  「是嗎?」許珏有些驚訝,顯然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關係,思索片刻,有些困惑地笑了笑,「抱歉,是實驗附中嗎,我不太記得了。」

  「是附中。」廖以辰頷首,「我在二班,初二時每個星期的體育課,我們兩個班在同一節。」

  「你這麼一說我就有印象了,我是六班的。」許珏有點懷念又有點遺憾,「不過我初二下學期就轉學了,挺多同學都不認識了。」

  「我們那一屆拉了個群,人不多,每年寒暑假會組織一些聚會。你想的話,我可以拉你進群。」廖以辰說。

  「真的嗎?」許珏眼睛一亮,隨即又搖了搖頭,很是猶豫,「不好吧,你們初高中部都是在附中念的,我誰都不太熟…」

  「沒事,看你意願。」廖以辰瞧出許珏另有顧慮,也不勉強,正好老師在前面講完話,讓大家熱身,便分散開來。

  選修游泳課的有兩種人,要麼是已經會游的,不會有危險,可以直接到深水道自由訓練;要麼就是不會游的,就得從頭學起。

  廖以辰屬於前者,做完熱身,他戴上泳帽和泳鏡,伸展手臂,一個躍身扎進了水裡。

  沁涼的池水頃刻間擁抱住他的身體,水流隔絕嘈雜的響動,世界安靜得只剩下蝶泳移臂打腿時破開阻力向前的水聲。

  氧氣隨著肩背的起伏灌進胸腔,視線里升騰起無數細密的氣泡,攜著時間翻越許多個夏天,回到附中寬闊而明亮的教室里。

  八月的陽光璀璨而耀眼,學校廣播裡的音樂停了下來,悅耳的女聲提示各位入學的新生及家長,馬上就要召開入學家長會,請儘快回到各自的教室。

  四下里頓時人影綽綽。

  十三歲的廖以辰獨自坐在教室後排的位置,耳朵里插著一隻藍牙耳機,手支著下巴,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走廊上步履匆匆的過路人。

  帶他來的保姆阿姨也有一個在高中部開學的兒子,能帶他辦理入學手續,卻不能放任自己的孩子不管來代他的父母盡一場家長會的義務,於是在一分鐘前囑咐他開完會不要亂走,便匆匆離開了。

  他其實並不感到失落。

  這樣的時刻有很多,是早在譚雪銳和廖澤仁離婚之前,就已經習慣了的。就像牙齒脫落和萌出之間空缺的時間,舌尖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碰觸里,漸漸習慣和遺忘。

  他原本並不會感到失落。

  如果沒有看見那個人的話,他大可以像往常一樣坦然面對這種缺失。

  「哥,快點,要遲到了!」

  少年稍顯稚嫩的聲音融進喧鬧的環境裡。

  窗外,光影稍暗,溫柔清雋的青年臉上掛著淺笑,被拽著手腕向前。

  廖以辰在側頰上漸次敲動的手指倏然停止。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畫面像是一塊被摁下了0.5倍速的屏幕,占據屏幕正中的人,每一個動作都清晰而緩慢,被深深定格在眼底。

  「慢點,別著急。」

  短短几個字的回覆,穿透窗戶和耳機里的音樂,清晰地被聽覺捕捉。

  「許琛哥…」他無聲微喃,在回過神的瞬間慌忙起身,逆著人流衝出了教室。

  走廊擁擠熙攘,視線的盡頭,只剩下一個遙遠的背影。

  心臟在那一瞬坍縮成一個巨大黑洞。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對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產生渴望,這樣的缺失感,會龐大到如此不可忽視。

  泳道里,如魚一般優美流暢的身影已經再次游回出發台,指尖觸到池壁,精壯修長的身體破開水面鑽了出來。

  廖以辰抬高卡在眼眶上的泳鏡,胸口起伏,呼吸著充沛的氧氣。

  游泳館內的聲音一點點回歸,停頓幾秒後,一道細微的呼救攜著水花撲騰的聲響傳來。

  廖以辰朝不遠處的水面看去,一個黑色的腦袋沒入水中,手指慌亂地扣著訓練用的泡沫漂浮板,卻依舊沒法穩住身形,頃刻間又是幾個浮沉。

  「救…」許珏在嗆咳中吐出一個字,腳堪堪觸到池底,虛浮打滑,視線又再次被水流淹沒。

  但下一秒,臂肘被牢牢扣住,一股外力將他往上提了起來,身體終於得以站直。

  沖獲氧氣的一刻,許珏猛烈地嗆咳起來,一直咳到胃酸倒灌,頭腦發脹,耳邊嗡嗡作響,才慢慢停了下來。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捂著胸口,聲音沙啞地道了聲謝。

  「你沒事吧?」身邊傳來詢問聲。

  許珏看了眼像提小雞子一樣提著他胳膊的校友廖以辰,後知後覺地咂摸出點丟人的滋味,卻也只能喘著氣如實說:「嗓子、耳朵…都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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